《紫砂壶》中的汪晨,原型是我老家黄家镇的一个真实人物。
地处鲁西北大地的黄家镇,是杂技的发源地。它曾属于河北,后来划归山东,隔漳卫新河与吴桥相望。在古代,黄家镇是连接河北与山东的咽喉要道,早在元代就以它为中心设立过营盘,有上八寨和下八寨之说。七七事变后,华北沦陷,日本人也在这里建了炮楼。汪晨在炮楼上当帮厨。
黄家镇的风光年代,每年的九月庙会,全国各地的杂技班蜂拥而至,猴子、狗熊、蟒蛇、刀、枪、剑、戟等杂技班所需的动物器械也悉数从全国各地汇聚于此。在有一年的庙会上,八路军的县大队打死了两个伪军。第二天日本人的飞机就来了,放出血洗黄家镇的狠话。村中族人和各商号头面人物通过汪晨买通了伪军,进而说服了日本人。日本人的条件很简单:整个黄家镇的人给两个伪军出大殡。黄家镇只好接受条件,以逃过灭顶之灾。随即,日本人加重了对此地的控制,黄家镇从此一蹶不振。
解放后,汪晨成了村庄耻辱的象征。我小时,从没听见一个人和他说过话,也没听见他和人说过一句话。
《紫砂壶》就是根据这个故事虚构而成。
时日渐久,我发现这个事件竟是中日近代侵略与反侵略史的一个缩影。两个文化相互纠缠的民族,由于各自波浪式发展的碰撞和交集而造成的间歇性自傲和自卑,致使两国至今芥蒂难消:侵略与反侵略仍以另一种形式进行着。
道边代表了日本人对奴役中国永不死心的文化阴谋,而汪晨代表了中国人的隐忍、大度和不计前嫌的文化品质。可是,汪晨的隐忍和大度却没能换来道边们真正的善意。这不是宣扬仇恨和对抗,而是对中日两种文化交流的一种思考。当然,我们自己也从没尊重过汪晨面死而生的活法——活着,是人最起码的尊严。
假如我生在那个时代,我会成为汪晨吗?我问过自己,但始终无法回答。
《紫砂壶》是一个悲剧,悲剧不只是我们亲手处决了曾经挽救过我们的人,而在于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取悦了给我们制造悲剧圈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