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正文
董桥:“我没有辜负签上名字的每一篇文字”
2010-01-08 06:04 星期五
1989年,柳苏在《读书》上写了一篇《你一定要看董桥》,香港的董桥自此走进大陆无数读书人的阅读视野。我最早接触的是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的《静观的固执》,当时的读点是董桥关于藏书家、藏书票的篇什。近来案头床边常常翻看的是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版的《从前》、江苏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的《旧时月色》,以及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的《故事》、2008年版的《今朝风日好》。说是《从前》,其实是董桥在怀旧的情怀里,沿着思绪回望那些古老的韶光。《旧时月色》的大部分文章也是旧文,只不过在选文上独辟蹊径,以时序为线,将反映董桥在南洋、台湾、英伦、香港不同人生岁月时段的散文串珠成链,浓缩了董桥的心路历程。那些泛着淡淡黄色的纸张所记述的往事终究是远了,怀念是为了让过去像阶梯般鲜活地堆积起来,一直蜿蜒深入到现在。而《故事》所记的几乎都是董桥与书画古玩结缘时的点滴逸闻趣事,穿插着一段段或隐或现或远或近的情感,书中的每个故事都配有一幅董桥收藏的古董彩图,它们与文字相得益彰。《今朝风日好》取名丰子恺先生的“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这是董桥对美好生活美好事物依然执着的美好期盼。内附董桥专为作家版《今朝风日好》设计的一枚精致藏书票,这也是董桥迄今为止在海内外出版过的众多著作中的第一枚藏书票。《今朝风日好》咖色旧皮封面,烫金字体,盈掌开本,俨然一册西洋古书模样。这册精致的小开本书,董桥带我们走进他的书房,听他讲搜集古书旅程中的故事,听他说皮革说装帧说纸张说书瘾,随着他的讲述似乎我们访书读书藏书的情趣也染上一层古籍封皮的古色和古香。
董桥的文字没有长篇巨帙,但玲珑精致的书写多是神来之笔。董桥写人生,把中年比做下午茶:“中年最尴尬。天没亮就睡不着的年龄。只会感慨不会感动的年龄,只有哀愁没有愤怒的年龄。中年是下午茶……总之这顿下午茶是搅一杯往事、切一块乡愁、榨几滴希望的下午茶”。董桥论翻译,说“好的翻译,是男欢女爱,如鱼得水,一拍即合。读起来像中文,顺极了。坏的翻译,是同床异梦,人家无动于衷,自己欲罢不能,最后只好‘进行强奸’,读起来像鬼话。”董桥写字用词极是考究,文字功底很深,美谈典故更是随手拈来,熟稔到旁若无人的地步。他在书中说自己:“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董桥是这样勤奋、认真的人,同时也是机智幽默的,还是轻松散淡的,博学而不酸腐,精致而不花俏,平实之中透漏着丝丝的雅致,诙谐中泛出点点的讥讽。董桥是玩转文字的高手,随意组合出来,不艰涩,不空洞,鲜活灵现的展示着博学和睿智,是极其诱人的。
过去的董桥似乎更多的是在为读者写作,而今天的董桥随心所欲公然宣称:只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了。他的文字他的艺术性情依然固执地呵护着灯火阑珊下月色的寂寥和市集的风霜,遮掩不住的却是他的淡定他的洒脱他的孤傲。在一篇怀念吴鲁芹的文章里他说,“岁月苍茫,斯文苍白,老吴常说文章之道,尽心而已,人捧人骂,干我底事;他的老朋友郑曼青作画的时候爱说‘这一笔是二十年;要懂这句话,那也要十年!’”世事苍凉,景遇堪忧,董桥艰难走过的那些岁月是难忘的,童年的云姑,是那些孩提时代关于偶像的模糊记忆,好多年过去,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现实将往事冲散到只有零散联络的时候,尘事终于已沧桑,远隔重洋的云姑在给董桥的贺卡上写道:“花时已去,梦里多愁,如果当年要了那孩子,我如今就不那么孤单了。邻居送我一株白兰花,这里天冷,只开过几次小花,总算唤回了你的童年和我的青春。”这些,何尝不是董桥自己渴望唤回的关于童年的最美好的记忆?青春仓皇的转身,少年们落荒而逃。董桥也会偶尔伤感偶尔低落,“我更看出现代人性情浮躁,谁都没有耐性点滴灌溉人类的精神荒园;于是,每写完一篇文章、编完一期杂志,我心中会浮起一股莫名的犯罪感。”董桥的责任心左右着他,让他不忍看到文化的没落。当文章越来越多的是浮躁,当作家只是为了多挣点稿费而去追赶潮流写出无病呻吟的文字,当这些越来越成为潮流的时候,作为一个编辑,董桥不单单感到苍凉,更感到一种辛酸。“乱世文化恰似路灯柱子,虽说照亮了几个夜行人的归途,到底禁止不了贵妇牵着的狗在柱子上撒尿。”还有什么能够形容这些潮流对于一个对“旧学研究甚精”的编辑的心情?
池莉在《想念一种喝酒的方式》中谈论董桥。说董桥深得大陆读者喜爱,读者的成分,多是文化程度较高的成年人和洋派典雅的沉静型白领;董桥散文首先是性感的,同时还是文化的;它满纸风月,写的却是文化,虽然说是文化,却又风月满纸;书籍,建筑,古扇,欧洲的油画和教堂以及夫人,这是一些高雅上流的物事,然描绘它们却使用的是娇俏挑动生动伶俐的语言;董桥的白纸黑字把文化、风月糅合得巧巧妙妙;你既可以读得暗自脸红,却又不必觉得羞耻,它保证不会辱没你,不会降低你的阶层、地位和门庭,因为终究,它是在写文化,这不就是棉布的旗袍了?你说它不是一件朴素的衣服,它是的,你说它是仅仅一件朴素的衣服,它不是的,你说它不是为了遮蔽肉体,它是的,你说它仅仅是为了遮蔽肉体,它就绝对不是的了;董桥真是了不起,他的散文,深谙中国审美情趣之精髓,也算得中国一绝了。这使我想起《旧时月色》的责编张昌华先生在2004年9月号的民间读书期刊《书人》上谈到的两件趣事。一件是说一个陌生女读者给张先生打电话说喜欢董桥作品里的一种味儿,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说不出的味儿,很像打开老奶奶樟木箱子闻到的那种味儿。另一件是说西南边陲的一个女读者给张先生打电话说自己是个董桥迷,絮叨了董桥出的很多书和履历,最后道出了打电话的实质,是要张先生提供董桥的电话、信址。张列出一二三,言明诸多不便。张说你可以把信寄给我,我原封不动负责代转,她说写信不如打电话痛快。张问她干嘛非要通话呢,她说刚上街买了件称心的衣服穿上,看到了桌上的《旧时月色》,读到了《湖蓝绸缎》中文姨喜欢的那衣服料子,不知怎的光想与董桥通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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