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当年日本鬼子是从南街进的湖州。进来后,在南街口、定安桥西造了一座岗楼。岗楼约三层楼高,工事坚固,建造精良、称得上固若金汤,竖在那里不由得不让人不寒而栗。岗楼一直到九十年代才被拆除,估摸着那时没有城管,拆岗楼便没那么利索。我曾大着胆子,和同学一块摸进过岗楼一回。当然没有小兵张嘎那么神武,点把火把岗楼烧了,而是只瞄了一眼,便逃之夭夭。
湖州地势平坦,多河湖港汊,南门虽有望向岭,鹿山,辟开山等关隘险要,但关口一个比一个低。只要越过这几个豁口,便一马平川。彼时,湖州南门只一条通往城外的道,南街以南,除了一字桥外的南门直街有些许住户外,基本就渺无人烟了。所以日本鬼子把岗楼修在南街口,也就扼住了湖州的咽喉要道。
由此判断,老底子的湖州城应是从南街口开始的。旧时的南街只从定安桥到仪凤桥这一段,仪凤桥北叫观风巷,观风巷北叫新仓前,再往北是虹门口。拓宽后,南街才一直延伸至飞凤大桥。许是因为惜旧,很多湖州人还是把仪凤桥北的那段叫观凤路。
南街口东侧是著名的湖州中学,湖州人嘴里引以为傲的百年名校--湖中,也是我的母校。湖中毗邻赵孟頫的故居莲花庄,原是日本人养马和屯兵的地方。场地宽敞,绿树成荫,其建筑也是相当考究,黑砖红瓦,砌得整整齐齐。被改成教室的房子,大小适中,就是窗子颇大,窗沿较低,一脚就可以跨过去。
我就读湖中虽也是考试进去,但不久即批林批孔,书就没法读了。同桌莫同学生性顽劣,却是绝顶聪明,尤其数理化张口即来,还抓了蚕蛾放课桌里研究其交配、产子。有次英语课,来的是代课老师,他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板书,一脚跨过窗口跳了出去。一节课下来,老师居然没发现教室里少了人。事后我问他跳出去干嘛了,他说去南街对面的老汽车站看“打拳头卖膏药”把戏了。还说得绘声绘色,吊足了我的胃口。第二天我也如法炮制,没想到随后他也跳了出来。结果目标一大,虽然把戏是看到了,回去却给老师逮了个正着。好在老师心慈手软,批评了几句了事,没让家长来领人,只是后来把我们的位置换到了中间。
南街旁有条朝阳巷,巷子里有间电影院,叫朝阳电影院,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还有一所日后非常出名的中学,叫人民中学,其时畏缩在一条窄小的弄堂里,显得相当寒碜。确实,以补习班起家的人民中学彼时非常不被湖州人看好,更别说什么学区房了。就是这样一所弄堂中学,摇身一变为湖州四中后,身价倍增,炙手可热。其原因就因为寒门出身的湖州四中,以极高的升学率而傲视群雄,当然,那时候湖州四中已经搬离了朝阳巷。我姐姐就是这所至今仍然口碑极佳的学校的一名老师,也当傲之。
湖州三绝之一的“桥里桥”就在南街,学名“潮音桥”。潮音桥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是一座三孔石拱桥。潮音桥是一座很有佛意的桥,桥东原有慈感寺奉观音菩萨。这里原是个渡口,为取普陀山潮音洞意,便叫作潮音渡,建了桥就叫作潮音桥。
至于把潮音桥称为“桥里桥”,是因为桥西岸有街和商店,为方便沿河街道行走,建桥时西侧次孔跨过了人行道,下面建了一座小桥,俗称“桥里桥”。还有另一个版本,之所以称为“桥里桥”,是因为桥底水里按着桥面的拱形一般建造,水上水下合为一体,故有此称。
不管哪种说法更为精准,潮音桥都堪称湖州的“国宝”。我总觉着它的拱形似乎不只为了支撑一座桥面,而是为了某种机缘而架设。有些事物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譬如一次无理由的邂逅。有些看似必然,实则偶然,譬如一次牵强的许愿。
我曾无数次走过潮音桥,但惟有一次让我刻骨铭心。那时我们的课堂总是乱哄哄,教我们语文的唐盺老师便关上门,讲起了《聊斋》故事,结果教室一下子鸦默雀静,同学们个个都竖起了耳朵。但不知怎么回事,有人举报了校革委会,唐老师被勒令停课作检查。我们虽义愤填膺,却敢怒不敢言。便出了一期黑板报,我写了一首小诗,其中一句引用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称谓。唐老师看到后,默默在黑板报前抹了眼泪。有天晚上,他还把我们几个出黑板报的同学叫去他的宿舍,给我们讲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故事,还一直送我们到潮音桥下。
那一晚,我站在潮音桥上转身回望老师,但见他的身影虽然消瘦,却依然挺直如椽。此时天上一轮皓月映入桥洞,只觉得月色如水,水色如月。我遽然顿悟,俗世的清明原是要怀着这样的情愫才会生出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