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几夜春雨,寒意料峭,走在路上,会频频念及生于冬日的一些思绪。花却应节应令地开着,卓然真实,历历显出当春的气象。就中唯属海棠的花期为长,从12月末开始,延延开进三月。黄色的腊梅,则只余残零的花瓣,也还有幽幽的香气,这真好,让人得以在不居的变动中,寻到岁月筋连的惯性,算得上大的温柔。红色的山茶也温柔,鲜妍其瓣,温存其蕊,近近看着,细细想着,大抵只有初生婴儿的肌肤与眼眸差可形容吧。饶是如此,总觉得有所缺欠,总不及父亲种的好。到底也是一种安慰。
可,真要说温柔的话,还是红梅为最。去年岁末,值一个阳光清明的午后,不知何事,经行一片梅林。其时,梅花初开,灼灼艳质,迎眼烧来,烧得心肺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然而,最为惊艳的部位,却是花蕊,细白而长的身量托着淡黄如点的蕊尖,轻轻风过,柔柔颤动,像极了睡美人将醒未醒之际扑闪的睫毛。倘能再覆上些许莹莹白雪,定能转柔为刚,具撼人心魄的力量。
雪却并未落下,空令时序侵寻,梅花倒是落尽了。枝头上,长出新嫩的叶芽,对地映天,看在眼中,直直酿出一腔柔情来。不知为何,见着初长又长得好的叶子,总觉欢喜。早些时候,居在半山,每逢春天,就爱看庭前石楠树长出的新叶子。其时,叶子的颜色还不是深的青绿,而是半紫半黄,嫩嫩的展在风中,摇摇风过,尽是岁月柔软的风情。后来,到了长安,也爱看那些新生的叶子。尤其贪爱近于宿舍楼的一株矮树的叶子,每逢春三四月,那些新生的叶子,便新嫩如才刚剥开外壳的水煮蛋一般,迎风立着,尽是难以言说的柔情。这样的柔情,若要加以人事上的比拟,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是既然涉世,不免沾染尘气,反复逡巡之后,终会脱去一身青嫩。而今,却不是感慨的时节,因此时,枝叶还算青嫩,花也尚好。前两日,碰着天晴,图书馆旁的玉兰又开得好,随手拍了几张。效果并不理想,因背景太杂太乱,不能衬出玉兰的白与净。这真是颇为遗憾的事了。玉兰其树,玉般高洁,兰般清雅,实在当得一处空阔的场所。便想起在长安遇见的几株玉兰,长得亭亭,生得空阔,是很可欣慰的事。
红叶李开得却好,齐齐整整一排过去,缤纷如雪,若更白一些,便可移“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入境了。也真有纯白如雪的梨花,只一树两树,开在铜像旁,灿然热烈的样子,像极了日本动漫中的繁茂樱花。花也很香,就近闻着,真能觉出春天的妥帖温柔来。因此,尤其得了人们的喜欢,有人趁景拍照,有人倚树而立,总觉得合宜。当春之时,是应该这样兴高采烈的。
雨也下得兴高采烈。前些时候,还只下在暗夜,如今就连白昼也是一派雨意了。不知看花的人何在,但那些枝上的花,料必是落了许多。这么想着,心底起了轻微的怅惘,为那曾经看过的而今已然落尽的花,也为那曾经一同看花而今四散天涯的友生。不知她们可还记得当年的诸多寓于琐碎中的情谊?未来,又有多少可共看花的人?如此,免不得也要感叹一句“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了。
好在,也还有人记得。前些天,田田忽然给我留了言,因为一首名为《花枝春野》的歌。她说,因着这歌,想起了我。歌里唱着:“我想和你看绯樱漫天,我想和你看山梅遍野,我想和你看海棠春苑”。唱得人心软软,而生念想:花已备好,待你同赏。
2017年3月6日,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