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早先的球馆在操场东边,西北风一吹,长草肆无忌惮伸进球馆,时间长了,四周围起一排挡风墙。球馆内每次击球,墙头里会发出“呜拉呜拉”的叫声,这种细铜丝嵌进木栓的刮擦声,有点像半夜压在商羊身上的叫床。
商羊好久不见了。
以前,我每次打球时,商羊都把顶灯取下做成旗杆,靠过我旁边,轻轻碰我一下。或者擦一点点身体。如果夏天,我身体里会有反应。既使不是夏天,穿很厚的衣服,我还是有反应。然后使劲盯着她长腿。墨绿色的网眼比鱼眼丝袜更容易走神,我贴近网眼,手伸进去。有时一伸手,球场的灯光会出现短路,好比天黑的不见五指,你分不清肚兜还是胸部,更别说高远球方向。
罗西对我说,你再往上一些,那样看得清胸部。好像他是我大脑细胞。追身球比追女人难度大多了——我二十岁追过一个单眼皮女人,追了二十多年,单眼皮追成鱼眼丝袜,还是没上过手。罗西调侃我临门一脚太烂。其实何止是烂。我和商羊“”啪啪啪“”一半,商羊放个屁,就把我拧成棉团。还是个细长的屁——如果像高远球那样,又高又飘,啪,啪,啪的,腰间盘不突出,骨头也会突出。
那种地方,骨折了根本没法支上钢架。你随便往什么地方一站,别人全以为就是个活动篮球架。
球馆的房顶裂开一长条尺,可能有几十公分长,像面孔狠狠划了一刀,一打高远球,上头积水“滴滴嗒嗒”撒到塑胶球场。还不好清扫。上回商羊就从活动篮球架狠狠滑过球门线,比罗西扣球的姿势还难看,商羊滑出塑料地板的撞击,像放了一整夜的长屁。我当时想完了,女人一生气就会把“啪啪啪”当成武器。果然,商羊三个月也不让我上手,她说那不过是个屁。
罗西说那是稀土,过了有效期就要禁捕。
我输就输在稀土上。上二个月英国金属网预测,在大盘点,原先六千一吨飙升到三万五,像坐了火箭似,还附带罗西唾液三尺的积优股,一晚上趴下几千点,比他妈的黑洞探险还心惊肉跳。换句话,你连二类口岸的毛边码头也没撩到,就被水母鰐鱼小龙虾上上下下扒个精光。
有一组也是脱得精光光的浮士绘,我一看到它,就有身体反应。我把它打印下来,装上像框,还在网上买了润滑油,套子和维它命丸。商羊总以为我关在大房间里画画。空调坏了快三年,电风扇摇空的声音凑巧把摞管声盖住。那也是要技巧的体力活——直到有一次她帮我换沙发套,才发现我把脱的精光的浮士绘都画到墙上。
我一直等她发飙。直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那张画一直挂在那里。她没有发飙,甚至连提都没提过,只是把那些东西,自慰器,润滑膏,维它命丸,还有画着浮士绘的套子,整整齐齐放画桌上。只有一次,她发我短讯,说要请我看场电影,《霸王别姬》。我装着没看到,她也没问我究竟去还是不去。这个短讯,好像也从来没有过。
这件事过去不久,欧洲杯和C罗就来了,
紧跟着黄梅天也到了。像是有预谋,C罗,下雨天,楚霸王,排门板,还有雨水。
双打比赛的第一场,商羊把球剪成大肉丸,还在中间塞上稀土,一击球,羽毛球变成一团煤球,沉甸甸,在头顶飞来飞去。罗西有些恐慌,担心它们随时会在头上爆炸。碰上这种情况,我只好消停下来。我安慰罗西, “又不是巡航导弹,再说了你就是个粗人,不见得让几个肉丸让你真变成甲壳虫。”
罗西听不见我说话,球场有侧风,声音拦截在鱼网丝袜另一头。他照样把球打得棉花一般的软绵绵 ,最后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直接就把球拍砸罗西后脑勺。
“每次你都把好端端的事弄得没法收场,你可以后脑挖个小洞,你前面瞄准,罗西后头扔炸药包。”回到家里,商羊叉着腿,摆出一付挑衅模样。
我看了日期,应该清明节到了。
清明一过,我和商羊也进入吵架程序,我们不可能像冬天一样窝在被子里做爱。商羊和我睡一起,总侧着身。她把自己裹成一团棕子,连手也插不进。我翻过身,鼻孔正好对着窗台透出来一条细缝,我小心翼翼吐气,吸气,好像一用力,那条细缝会活生生呑掉我。
我和商羊心昭不宣。又过了一个月,几乎整天看不到商羊。即使我把球击的又高又飘,脑子里还是像进了水,只剩下羽毛和毛鬕在动,仿佛这样一动,就把什么也动没了——没有稀土,没有方向,没有挡风墙,当然更没有“啪啪啪”。天花板上的积水顺着开尺的裂缝冲了下来,C罗,排门板,稀土,楚霸王,挡风墙,没有谁拦得住。
连球拍也冲到操场另一头的挡风墙上,闪着光,像疯长的草伸出来的一粒维它命丸。罗西说终有一天我脑子会“烧坏脱”。我装做没听见。对于假设性的东西,我一般都装听不见。
那不过就是个假设。我心里说。比如我从不说罗西打球像条气喘兮兮的狗。他归到人类就是个错误,错误又相互传递,像传递那些不会人知的眼神——你试过把球拍伸到别人场地里,或者比手伸得更远,有一只手臂的长度,正好和击出的球一个轨迹,也仅仅那么一次。一次错误已经足够颠覆。所有的咆哮都是有种尺寸,他们需要你就像你需要他们一样,连距离也差不多。
很多天后,我回到球馆。显然,已经没法再打高远球。原来的塑胶跑道变成一片大水洼,上头飘着各种白色泡沫、番茄酱和挡风墙的断墟。羽毛是天上飘来的,你看到疯长的水草丛里有网眼的球,就像那颗倒挂在天花板很大的维他命丸。
“你一定要撩到商羊。”罗西说。
2016.12
文/陈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