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乡村世界
——读江子的散文集《后乡村时代纪事》
李鲁平 (发表于《新闻晚报》2013年12月26日 品读书香版)
江子的散文集《后乡村时代纪事》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精细的乡村图景,全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告别与出走”是现代化背景下的村庄变迁。第二部分“无处安放的老照片”是作者的家族历史。显然作者笔下的乡村不是虚构的乡村和概念的乡村,而是江子的乡村。有着英雄一样传奇色彩的太祖父,读《三国演义》的祖父,坚韧的与竹子一样的父亲篾匠,村庄和家族的其他人物如老艄公、锡匠、货郎、醉酒的人、恩师、追赶彩虹的人、姐姐,甚至历史中的人物如杨万里等等,江子成功地呈现出他们的人生现场和过程。
我理解,这一成功的奥秘缘于作家的内心,作家的内心与作家所写的乡村世界的漫长历史是真正交融在一起的。此外,作品中写到野菊花、萤火、船、葬礼、红皮箱、画院等等,则构成了纷繁的乡村世俗生活景象,奠定了作家所写的各种人物站立起来的坚实基础。
尽管作家写到,被我称为故乡的村庄,我生活过二十多年的村庄,已经没有哪怕一棵树,一丘田为我所有。没有一只鸡或鸭,来自我的喂养。没有一头牛,会充满温情地看着我,好像看着他的故友。但我相信,作家所写的那块土地对于作家的重要性超越一切。当然,我们也得承认江子的创造性,即语言的张力和魅力。如写爹娘进城在火车站的紧张,“仿佛两块唯恐被潮水冲走的石头”等等,都彰显出江子的语言有一种独特的朴实和表现力。
江子的创造性还表现在他对所写生活的思考和感受。“我看到这一对生我养我的人在岁月面前的不堪老态,看到这两个为生活耗尽了精血的老人在人群中的孱弱无助。他们搀扶着我走到了今天,可我对他们的回报,除了仅仅作为一个安慰,其实一无是处。”“对天下儿女来说,所谓对父母至孝,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这样的感受可能并不新颖,但由江子叙述出来,却给人一种深刻的印象。
江子在作品中多次写到父亲以及对父亲的认识。他写自己的父亲一生没有给母亲幸福和爱情,但对水东这个地方超乎寻常地痴迷和热爱。“很多时候,我甚至幻想父亲也如太祖父,与对岸一户善良纯朴的人家结下干亲,使我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的时候有一个排遣消解的地方,想流泪的时候,有一个可以大哭的地方。”也许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男人,江子对父亲的理解与对父亲的埋怨,如此鲜明、如此矛盾,也如此真实。非虚构的作品,很容易被误认为可以随心所欲地纪实和写实,而无需建构一个艺术性的框架,但江子所写的五十年代太祖父去世所唱的遗言,七十年代祖父去世再次唱出来,以及他的《消失的州》从方言折射的文化和历史,都是自然而艺术的叙述。
江子所写的乡村,不是他人的乡村,而是他骨子和血肉里的乡村,是有江子的童年、青年的乡村,有江子与乡村来来往往的乡村,是有江子的爷爷、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的乡村。这是江子《后乡村时代纪事》的特色。我们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这样记录的乡村,与一般意义上的非虚构乡村有很大的区别。
今天的乡村也是异常复杂的,中国的农村经历着深刻的改革和变化,因此,把握当下的乡村也是极具难度的。江子的成功在于,江子的乡村是“自我的现实世界”,不是外在于创作主体的现实世界。它体现了作家非凡的勇气,以及极其真诚的态度和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