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出发的歌吟
彭文斌
发表于2013年10月24日 《人民铁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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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我有如是感觉,读江子的作品,犹如游弋于热带雨林里的一条河流,水量丰沛,令人呼吸无法缓和。江子的写作,善于执著地深挖一口井,直到泉水喷涌。其新作 《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 (以下简称 《田园将芜》)便是例证。
作为赣江畔乡村的孩子,江子对故乡充满浸透骨髓的感情,他在 《田园将芜》里,对熟悉的乡村作了一次深呼吸的真情释放。旅途中,那些随父母为生计颠沛流离的婴儿、为手术费几欲虚脱抓狂的五叔、周家村如谶语一般的小人物、 “读书不多且久没写字”而在春天里渴望爱情的残疾人三巴子、在他乡苦苦寻找人生坐标的篾匠父亲……看似平淡无奇,却成就了乡村的哲学,精神和物质的关系维系,更多的是良知的固守。
聆听着江子笔下的乡村物语,我在想,当下的乡村,正处于一种传统与现代交替的暂时迷失状态。农耕文明正逐渐从前台走到幕后,乡村旧有的规范、道德、伦理和操守接受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而今,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越来越少了。急功近利的阴影肆虐地蚕食着乡村,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乡村恣意蔓延。曾经的田园人,宁可到都市里流浪,也不愿回到故乡。其实,即便是我们也难以回到故乡,只能像江子一样,在精神上向那方热土眺望。
江子说:美到哪里去了?我则在思考:什么是美?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样诗意的情景,越来越远了。对记忆中的故乡,江子描述道: “老艄公船篙一点,船就去了;再一点,船又来了。”(《赣江以西》)别离故土多日,他似乎依然沉迷于乡村的风景,如是写道: “春天,天空雷霆滚过。燕子忙于筑巢。不谙世事的蝌蚪在水中嬉戏。种子开始发芽。村里人的额头显得光亮了许多。” (《周家村笔记》)童年里随处可见的美,而今残缺不全,甚至面目全非。
我陷入深深的踌躇之中,人们享受着丰富优越的物质生活的同时,是否像费尔巴哈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那样,给孩子洗澡却将洗澡水连同孩子一起倒掉了呢? 《田园将芜》以直面现实的勇气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记录着乡村命运,关注苍生、俯仰天地,令人振聋发聩。
故乡是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和心灵净土。江子在 《田园将芜》里卸去所谓 “城里人”的伪装,坦然以 “农民的后裔” “生活在城里的乡下人”的身份进行着一次长达十年的从故乡出发的写作,痛苦、欢笑、反省、蝶变。 “我成了故乡的卧底”,他说。走在街头,灵魂却盘旋在故乡。将家园背在身上,以生命为引擎,起跑、飞翔、边歌边吟,直至此生的终点。这是一位作家的使命,也是一位作家的良心。我从那些飘舞于尘土中的歌吟里,看到生命如夏花般灿烂。
“田园将芜,胡不归?”散文读本《田园将芜》是一位作家对内心世界的忠诚坚守,更是一位游子对故乡的特殊祭拜。
一份后乡村时代的乡村档案(罗铮)
——读《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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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8日14:13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罗铮
上端是一栋破旧不堪的砖瓦房,被一大堆枯枝败叶遮挡着门面; 下端和两侧完全被杂乱无序的荒草覆盖; 中间则是一幢幢高耸的摩天大楼和一条条平整的阳光大道,突兀地镶嵌在凋敝的意境中,显得格格不入。这是《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的封面,也是“田园将芜”的最真实写照。
“故乡”是中国文学一个永恒的主题,特别是进入近现代,乡土文学更是愈发举足轻重,大大小小的村落正从四面八方逐渐挤进文学板块中。但近年来,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日益拓展,乡土文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阻击。文学评论家孟繁华甚至断言:“由于近十年来中国乡村的‘空心化’和乡村文明的崩溃,乡土文学正逐渐消失。都市化进程的过快发展让许多作家来不及反应。”在这个过程中,江西籍作家江子是一个清醒而反应敏捷的“另类”,生活在五光十色的都市并不能让他须臾减少对乡土的关注,更无法减轻他对故乡正在经历的切肤之痛的悲怆,他试图探寻各种路径来延缓乡村文明的衰老。与众多乡土文学作品不同的是,从江子的笔下看不到他称为“赣江以西”的故乡———江西省吉水县枫江镇下陇洲村的全貌,甚至连一丝这种努力的痕迹都没有,他所做的只是写“人”,不惜笔墨地呈现出老人、孩子、壮汉、甚至过客的生活轨迹,尤其是当下乡亲们面对汹涌的城镇化浪潮的无助与挣扎,似乎是为在故乡生活或与故乡有缘的近百人建档立传,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被“我是不是成了一个失故乡的人?”反复诘问的情绪中稍稍做一点解脱。
先来看看《大雪还乡记》绘制的一幅年关图:刚刚丧子的四爷爷夫妇由于仅有的积蓄与儿媳反目; 蒲太叔惊魂不定地盼到务工的二儿子归来,却还得继续巴望另两个因雪中断归途的孩子;残疾的五叔迫于生计向儿子伸手要钱,未讨得薪资的打工仔抱头闷坐; 从巴基斯坦回乡的火生和“我”谈着若有若无的未来,眼里满是狐疑……这些在传统的农村里堪称天方夜谭式的场景充斥着整个村庄,就像一部“超现实主义”的小说,被江子用恣意放纵而又不乏审慎的文字翻版着,记述着曾经热闹喜庆的乡村春节如今的委顿、孤寂与荒芜。
留守的人陷入困境,那么出去的人呢?打工十多年的堂妹,跟随只认识了不足两月的男友远嫁四川,无异于一场赌博的婚姻让“她的内心不乏少女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亦怀着孀妇的凛然和老妇的苍凉”。(《在城市》)闯江湖多年的堂弟,辗转落脚了多座城市,可“迄今为止,他谈得上富有的,依然只有梦想。”(《四海之内皆兄弟》)城市于这些“纯种的农民后裔”而言,就像一座岔路众多的迷宫,难辨方向。
城市对农村的挤兑,工业文明对乡土文明的挤兑,让江子感到无比凄凉,但他并没有完全绝望,依然在文字中固执地搜寻童年的经历,在竭力还原故乡曾经的温馨的过程中,探求延续乡土的一丝丝可能。正如同样刻画父亲,尽管《流浪的篾刀》绘制了手艺精湛却长期郁郁、胆小怕事的父亲形象,发出了父亲为何如此有才却备受压抑、篾织技艺在现代化进程中为何显得如此力不从心等形而上的追问,而《你是我的神》 则详细回忆了日常生活中与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构筑了一个鲜活的“乡村父亲”。在江子心中,哪怕是最普通、最默默无闻的乡邻,也是富有灵性、充满活力的人物,他们身上携带着一组组不断凋零的乡村密码。因此,除父亲外,书中还温情塑造了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乡村祖父”、“乡村母亲”等一系列触手可及的真实形象。
不仅如此,“我尊重任何在赣江以西存在过的生命”。《货郎》、《锡匠》、《追赶彩虹的人》,留下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乡野场景片断,可是经过几十年后的细腻忆载,这些人物形象奇迹般地重现于世,并获得永生。虽然他们不是“赣江以西”的典型存在,却足以诠释这片土地的神韵。
即使离乡多年,江子对于正在现代化经验的排斥下逐渐枯萎的乡土依然有着无限的眷恋,依然常含泪水把它们爱得深沉,不乏螳臂挡车的执著,也不乏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豪迈。这个有着诗意般名字的下陇洲村,我们虽然看不出它的全貌,却足以把读者从喧嚣、嘈杂的都市带入那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天地,闻着混有土腥味的野香,近距离审视乡村当下的羸弱,解开乡土文化传承的密码,唤起内心对乡土文明渐趋失落的深度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