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和朋友们聊天,大家说到文艺青年的矫情病,朋友提起他的一位同学,是位文艺青年,在北京过着朝九晚五毫无前途的生活,大概对现状不满,朋友圈经常充斥一些这样的内容,比如一个人站在天桥上,感叹生活不易,前途渺茫,并贴上自己写的不知所云的诗,话语中充满了半吊子文艺和生命本能的欲望。朋友描述时画面感十足,并将其视为文艺青年典型的矫情病症状。后来大家说到各自的经验,发现身边似乎都有类似的朋友,于是讨论开始由鄙视转向怜悯:大凡在大城市生活过的人,可能都有类似的体验,生活中偶尔会有那么一刻,觉得人生特别苦,自己太过渺小,而城市总能给你制造无穷的压力,那时你需要通过各种方式自我感动,激励自己继续生活下去。
至于朋友的那位同学,大家甚至发现,有时那种粗糙而狰狞的表达会引起你我的共鸣。这种“矫情”永远都有市场,今天你看着可能很不舒服,但当遭遇困境你可能就会感同身受——生活压力之下那种看似不自然的情感表达,对于很多平凡个体而言就是刚需,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写一首诗,而有的人可能是贴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包。
我之所以想到这段经历,是因为最近围绕赵雷出现不少争议。自从这位民谣歌手登上《我是歌手》的舞台,民谣界和非民谣界的朋友都开始参与一场大审判。最初是有关他的音乐,有人用大数据审视时下的民谣热,发现以赵雷为代表的民谣音乐人,其歌词中充斥着“姑娘”、“裙子”一类的词汇,并以此批评当下民谣作品模式化特点;而这两天对赵雷的批评则开始指向他的直男癌倾向,他在《三十岁的女人》中唱到,“我知道,深夜里的寂寞难以忍受”“你再三选择,那么寒冬后,炎夏前,谁会给你春一样的爱恋?”有人依据这样的段落,结合作者不那么好的出身,认为他呈现的是中国男屌丝的价值观,并推测这就是赵雷本人的三观。
依据歌词中的只言片语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观,似乎有些牵强,断定赵雷有直男癌的人可能故意忽视了那句“是不是一个人的生活比两个人更快活”。相对而言,我更关心有关赵雷走红的分析。在参加《我是歌手》之前,就有歌迷为自己的偶像不够红而抱不平,所谓“赵雷不火,天理不容”,有人提到很多支撑赵雷走红的因素,比如他的音乐旋律很美,歌词朴实,另外,他颜值也不错。在音乐层面,这几年民谣走红让很多人想起八九十年代的校园民谣,有人认为现在不少人都在模仿高晓松们,赵雷,包括他视其为师长的赵照,似乎也迎合了很长一段时间盛行的对八十年代的浪漫想象。
私以为,赵雷不属于八十年代,他的战友不是高晓松而是汪峰(确切地说是唱《春天里》的汪峰)。就音乐而言,他之所以走红,是因为他在作品中反复表达自己的生存困境,其中隐隐约约的阶层情谊吸引了大批面临同样处境的粉丝。赵雷去了很多地方,甚至有过一段流浪式的经历,但如果多听听他的音乐你就会发现,这种苦行僧式的远游,与八十年代的诗性生活截然不同,他的外在是乡土的、朴实的,但他的音乐他的心灵却更接近都市。他坐着《开往北京的火车》,“要装作很快乐”;他的《小屋》,“只有你小屋,我觉得舒服”,但是,他的孤独,他的小屋,绝不是自己所向往的,与其说是在赞美,不如说是一位歌者的腹诽,他真实的想法是《未给姐姐递出的信》唱的“定居在北京”,是《再见北京》里的“如果我真的哭了,是舍不得北京”。
这多么像汪峰近年来批量生存的励志歌曲,“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汪峰《生存》)。不同的是,赵雷说的是个人的体验,生动而真实,而汪峰则是经历并参与了中国摇滚乐的巅峰,他没有生计的压力,这位曾经无数中国摇滚乐迷的偶像,尚有一点摇滚歌手特有的怜悯味道和批判气质。
而赵雷,他有资格也有冲动表达自己的生存困境,结合作者郊区青年的内心理想,他参加《我是歌手》这类节目,才不会显得别扭——这不是玩的心态,而是为了“定居在北京”的现实选择。很难想象,一个真正的独立音乐人,大凡有一点自由、叛逆精神,在参加这类节目肯定都会有一些挣扎,而赵雷先后参加了《快乐男声》、《中国好歌曲》、《我是歌手》,外界对此有过一些争议,但赵雷很好适应了这种争议,那些挑剔的歌迷也没能成为他走红的障碍。
他的音乐中没有像汪峰那样俯视众生歌唱《春天里》,而是既用音乐又通过自己的经历激励无数阶级兄弟——看看街边那些卖唱的青年,如今的卖唱市场俨然已经不稀罕《春天里》了,现在流行的是赵雷《画》这样的作品,表达方式不一样,但《画》的效果以及吸引的人群其实相差无几。
赵雷讲述的关于生存的紧张状态,让无数奋斗青年找到了共鸣,这其实是中国新民谣的重要主题,与八九十年代中国民谣浪漫、伤痕色彩不一样,如今民谣歌手们将自己的音乐天赋放在了叙述苦难上,就连刘东明这位相对异类且收获不少赞誉的民谣歌手,也要在作品中调侃一下养老保险。活着,实在是难以回避的时代主题。而赵雷在反复讲述着自己的奋斗故事,加上不差的音乐天赋,他的走红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了某种必然性?
哪怕继续现在的叙述,在音乐探索上表现得毫无进取心,他可能仍然会有无数的粉丝,就像汪峰一年一张的励志专辑,一经上市就成为大众消费品。因为那种表达是我们时代的精神刚需,这不是一个启蒙、觉醒的时代,而是关心蔬菜和粮食的时代,无数北漂挤在自己狭小的出租屋里,让小屋看着自己的“肌肉和肋骨”,等待他们的是第二天拥挤的地铁和廉价的快餐。人们努力奋斗,寻求感动,然后靠着感动继续奋斗,当然感动我们的不止赵雷,我那位朋友的同学,他那些笨拙的诗歌,只要说到了生活的痛处,在某一刻可能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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