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远处的榕树、桂树,还有黄桷树,已经闪烁着墨绿的光影,与春天的嫩绿相比,显出的是成熟和沉稳。我在江安河边,看到大片的竹林,低垂着浓密的枝叶,形成云团状,向岸边弯曲伸展。还有那片桔园,叶子变得稀疏了,而累累的桔子,有的泛黄,有的依然呈现晶亮的绿色,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几只鸟雀在林间,叽叽喳喳叫着,不知是在呼朋引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吃食,忽东忽西,一时不能停歇。至少,在滚圆的桔子上,鸟雀无处下口。
在木叶渐黄的季节,我以低于大地的姿态倾听季节的律动,我隐隐地感到了一种暗香来自于遥不可及的山林,来自于奔流不息的纵横交错的河流。在成都,能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河流,将纵身的平原,切割成锯齿状的田块。当季节刺激人的肌肤的时候,注意力才会发生某种变化。比如这冬日的寒凉,令我想起家乡,想起“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昨夜我失眠了,想起自己家暖气的温热,想起大冬天,在屋子里只需一件薄薄的T恤,身上没有负累,只有暖气的热,包裹着周身。在这里,一个人的冬日,寂寞、寒凉、漫长。虽然我的租屋还算宽大敞亮,但我依然觉得就像在铁屋里,固守慢慢冬夜。有时,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伏契克那样,下意识地去数脚下的地砖,甚至期待着上面浮出一张熟悉的人脸。偶尔,站在阳台,愣愣地望着外面的景致,却没有对此聚精会神和身在其中地思索。我虽然脑海里翻荡鼓涌,但并非专注于眼下耳闻目睹的事物。我能想到的,依然是老家门前的那棵杏树,门后的那片菜园,还有老母亲亲手擀的薄面,烙的油饼。
江安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了夏天的湍急。水上偶尔飘起的落叶,随着流水飘荡,像是有所期待一般,沉默的力量,承载着希冀,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冬天明显地近了,几乎能用手摸到它的温度,感到它强烈的喘息和微凉。家乡已经开始供暖了,这里还没有完全冷下来,即使到了冬天,成都是没有取暖设施的。早晨出门,脸上感到凉凉的,像是水滴浸入脖颈。抬头看天,灰蒙蒙的,有稀疏的雨滴落下来,又一滴滴进脖颈,还有一滴恰切滴在额头,让我不由打一个寒噤。骑车,在这个季节应该是最好的运动之一,可以舒展骨骼,而不至于被冻得僵硬起来。原本打算骑车子的,但看到有下雨的迹象,只好放弃了。跑跑步,去赶公交车,挤在上班族的行列,在休闲散淡的城市,也能感受一袭城市的快节奏。
银杏树叶几乎落尽,干枯的枝干,硬挺挺地向着天际伸展着枝桠。偶尔几片叶子,停留在枝头,亮黄亮黄的,像几只黄色的蝴蝶,栖息在枝头。有风吹过,树叶晃动着,更像飞动的蝴蝶。一只乌黑的鸟雀,猝然从我眼前飞过,在空中盘旋飞翔,它摇摇摆摆地扑扇着翅膀,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婉鸣,接着向高大黄桷树间冲去,我的心也令人惊讶地跟随它飞向浓密的绿荫里。一辆空的拉土车,迅疾地驶过我的身边,带起地上几片落叶。我的目光随着隆隆作响的车辆,一直到它在附近的拐弯处消失为止。那辆车是红色的,宽而高大,看到这样的车,我内心总有说不出的压迫感。前面正有一处房地产开发,想必它一定拐进了工地。它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消失在熟悉而陌生的环境。
从实质上说,我还不是生活在成都,而是成都的乡下。为了走出农门,我在乡下生活奋斗了十九年,之后,我进入了省城。县内房产价格低廉的时候,几个同学撺掇我一起买房子。我拒绝了,我不能刚刚走出县境,又折身回去。谁知,我在省城打拼了二十多年,竟然一无所获,在春节即将迫近的飘雪的早晨,我却到了异地的乡下。成都的冬日的景物,如今已明显地呈现在城内的街巷。天空阴寒潮湿,身体能真切地感受到气候的转凉。我对冬日的气味异常敏感,我受不了那被湿雾环抱的夜空,看不到幽明的星空。在家乡,尤其是冬日,夜空是幽邃的,星月是明亮的。而在这座城市,我几乎看不到星月,更不用说见到温暖的阳光了。有一度我回乡下,白天的阳光,白晃晃的,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夜晚,月光铺洒一地,让我竟然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