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道
（诗歌）吕虎平
一
大概，这就是我放置的诗篇
浅显的道理深埋其中
无数人的迹痕
累压着迹痕
墙脚的泥土刚刚开花
等待飘飞的蒲公英
被连绵的雨感染
呼吸划过指尖
关中的韵律在朱砂的琴键上
弹出一抹红烟
被吟唱了千载的秦腔
那断肠透背的秦腔
被疼痛和泪沾湿的秦腔
于转瞬之间 翻卷出这宽宥的黄土大道
风吹过关中的脊梁
类似大海的波涛
催促黄土发芽
二
烈酒斟满耀州的瓷碗
连同所有的旧日子
一饮而尽
杯底有浑浑噩噩 或是
强作镇定的欢颜
乾州的锅盔
捂不住马的嘶鸣
和季节之痛
灞水之滨 渭河两岸
几粒光阴葳蕤
一尾姜太公的鱼
从岐山出发
误入半坡的陶盆
却也游刃有余
三
这里的土地是坚硬的
父辈的脊梁才坚硬
这里的土地是松软的
祖祖辈辈的根才扎得更深
一根钢筋 一支铁锚
扎入八百里秦川的脊髓
父亲的沉默能否比深秋的黑夜更沉默
枕着多毛的胸脯
女人在呓语
贯穿身体的风有些寒凉
窗外墨洗的夜
被风吹着
跑得更快
四
我在关中道上孑孓
毛驴的残影
在雁塔的光照中沉陷
顽皮听到了黄昏的寂静
宽阔、坚劲、迢遥
我听到了 堆积千年的喧哗
带来前所未有的晕眩
白昼未曾预测黑夜的来临
就像男女做着性别的交换
即使黑夜更加庞大
也难掩关中的星月天光
这一季没有收成 还有下一季
这一年没有收成 还有下一年
这一辈子没有收成 还有下一辈吗
还是这样等着吧
也这样活着
五
我梦见道路的岔口
一年光阴里
迷惑了更多的野草
天色在典籍之外默立
火车在身旁呜咽
它们试图怂恿我
躺成路标的样子
酒精让我看透了火车要去的方向
和村庄的青色屋檐上
鸟的眺望
我便从风声之刃上
匆匆划过
六
一棵树站成沮丧的表情
模仿我的落寞
从一座村庄走向另一座村庄
迁徙的途中 不再言说
那些猎食的艳遇和花朵
如此多的隐忍、盘算和期待
建立在不可言说的泡沫里
卵巢是子宫的羽衣
在唾液里融化
有种子从水里跳出来
“这日子真操蛋啊”
有人骂了一句
然后叹息 然后沉默
然后听到女人的喘息
一只狗发出狼的吠声
被踩踏进
漫漫的关中道上
七
一群脊梁油亮的汉子
擎起结实的天空
黝黑而沉郁的目光
拽紧麦子、玉米和袅袅炊烟
他们在耕作 用信念收获
他们把伤痛
写在看不见的伤口上
他们想往着 阳光下的阳光
他们呼吸着 没有水分的空气
灵魂的刀剑在灵魂里撕割
伤痛磨损着镰刀的锋刃
恰好与棉花的硬度做比
夜晚在闪电中持续挥发
它飞翔的高度
始终高不过一生的期盼
八
请允许她们抓紧时间
用细密的针脚
把关中的破碎串接
请允许她们
带着三月的花朵去寻找
杂沓的脚步
潮一般汹涌
我听到有人在低声哼唱——
阳春儿天
碰巧路过的鸟儿 扭过头来
这一瞬 躲过了漆黑的内心
我不知 还有谁能躲过
秋去冬来 绵里藏针
九
一个女人 有些艳俗
坐在道旁
坐在着火的石头上
预感明天的天气
她曾抽身远游 归来时
已找不到老屋的门
她把快活和酸楚书写在纸上
信手拈来
一些细节 不是被刻意
渲染 就是被刻意淡忘
有人在交头接耳
这样的悬念成了
不是秘密的秘密
去秋离去的燕子
仍在老屋的檐墙筑巢
它进进出出
或与我们保持距离
在斜风细雨中
教会我们一些常识
十
我从关中的腹地出发
一路向东、向东
沿着关中大道
就像我们的先祖
西出祁山 逐水而居
关中大道呵 谁将藉此
远走高飞
那被雷击倒的犁铧
支撑着父辈失衡的人生
镰刀收割的创伤
需要用一辈子的猛药
疗治
十一
踏上关中大道 所有人都成了
一粒尘土
生活封藏了所有的剧情
一切关于过往的故事
必然在故事中失声
秦直道 一骑快马
便尘埃落定
关中大道
这边是人
那边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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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