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问,这些年你看了哪些长篇小说?
居然把我问住了,好像我连贾平凹也不看了,那些几乎每年都在出版长篇小说的作家,除了他们自己在紧赶慢赶的,谁会多看他们一眼?这世界,对于相互,都是过客,都是在中国文学的大马路上凑数的。
作为一个比较认真的职业阅读者,这么多年,我的阅读量一点也没有减少,而且因为社会生活的更加丰富,我的阅读量大了好多倍。随便一问周围,回答基本一样,不说职业阅读者,就是普通以阅读作为一种休闲的人,阅读量也大了许多。
但是,他们的阅读,已经从纸媒转向网络。我从事报纸编辑三十多年,电脑、智能手机的出现,的确把纸媒逼向绝路。不过我觉得那些完蛋的纸媒并不见得都是网络和智能手机打败的,从他们的编辑水平以及时局对纸媒的管卡压来看,打败他们的因素很多,有些问题甚至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报纸不用说了,那些所谓纯文学杂志,翻开第一页就觉得应该是最后一页了,那些编辑缺乏竞争意识,反正有政府给的来自于纳税人的拨款,你爱看不看。
纸媒的希望在于纸媒编辑的本身,纸媒不会亡,我支持这个观点不是因为我是个纸媒编辑,而是从日本、俄罗斯以及欧洲诸地仍然蓬勃发展的纸媒来看的。就像当年电视来势汹汹把电影挤兑得没有后路,20年以前,中国的电影院门可罗雀,今天你再看,电影院又人满为患了。
这涉及到我一直在跟人打的嘴巴官司,1998年,我一不小心出版了一本所谓畅销书,十几年前弄本畅销书也并不是什么可炫耀的事,很多作家都有畅销书的历史,问题在于我的这本书的内容,让人觉得怎么也不应该畅销,因为,这是本文学评论。
我是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写文学评论的,参与过朦胧诗的全国性大讨论,和当时不少名家叫过板,但是从来没有登过大雅之堂,因为我的评论被学院派认为是不入流,没有系统论,没有传统文学评论的甲乙丙丁,没有开中药铺,没有引经据典掉书袋子,所谓专家把持的我们现在叫核心刊物的杂志也就无法进入了。
那个时候我甚至感到我的退稿比投稿还多,因为有些别人的投稿也被编辑想当然地退到我这里了。有些编辑还是很认真,写一大篇退稿的理由,更多的是千篇一律的打印稿,当然还有更多的投稿是泥牛入海了。可以说这严重打击了我的积极性,多少次彻底中断写作,那个时期也没有像今天电脑这么方便的保存方法,上百万字的手稿被编辑无情地扔到字纸篓里去了。
上世纪80年代,各个省市的文学刊物流行编辑诗人,这些诗人大部分不会写正经文章,但因为鬼使神差坐到编辑这个岗位上了,可能也是怕人说闲话,和今天大量出现的官员诗人一样,也要文化一把,找门槛低的下手,写诗。水平,就不要提了,现在还有人知道黑板报吗?就那个水平。他们利用自己的诗歌编辑的身份,易子而食,互相换版面发稿,你只要是诗歌编辑,想不当诗人都难。他们甚至高调到搞诗歌编辑的作品大汇展,出版专号。随着文学刊物诗歌版面进入90年代以后的式微甚至消亡,这批带有深刻时代烙印的编辑诗人也走入历史的坟墓。
不过这个传统似乎延续到今天,细心的读者发现,目前活跃在各个纯文学刊物上的作家,他本人也许就是哪个纯文学刊物的编辑甚至是负责人。
没有别的意思,编辑当作家很正常,作家当编辑也很正常,只要你对得起你负责的这个版面。其实很多后来非常成功的作家也是编辑出身,甚至是因为工作需要被动成为作家,像张恨水、金庸就是因为补版面之需才写了那么多小说。
模仿会不会?我于是也近水楼台,也是为了补版面内容的缺陷,我也开始搞豆腐块,先开始还是隔三差五,后来习惯成为自然,自然成为传统,我的评论居然连载了好多年。1997年王蒙老师到珠海住下来写作,没事翻报纸,把我找去了,你写的?他问。我自然是忐忑,这些豆腐块豆腐干哪里能入大师法眼。没想到他笑了,有点意思。
一个山东书商拿去出版了,当年西安全国书市当场数票子,有人说,这应该是文学评论嘛,也有人说,文学评论还能这么写?
不管白猫黑猫吧,出版是硬道理,畅销也是硬道理,赚钱更是硬道理。褒贬不一在所难免,很多报纸文摘类的刊物都有转载,有些报纸连封面都大幅刊出,但是在广州一家都市报,主持人就是个文学评论家,只是刊出了百十来字介绍,而他喜欢的书,则不惜一版二版的宣传。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个观点,出版不算发表算。对于这本书,读书类报刊意见相左的多的是,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中庸的基本上编辑不是作家评论家什么的,大多数是转载,如《中华读书报》《新闻出版报》;批评的基本上编辑也是作家评论家之类,说此书不合体例,如《文汇读书周报》;明显肯定的有《书屋》杂志,所以我一直以当时的总编周实为兄。困难时刻,一根稻草就是救命的。
当然,我还是不入流,那些大学教授们当面背后还是对我酸溜溜的,谁让我戳了他们腮帮子。
只是从此以后像跟发表派结了梁子,一个文学评论家大会小会就兜售他的点头不算摇头算的理论,高屋建瓴,居高临下,对出版派横加指责,他认为现在出书很容易,只要你有钱,就可以随便买个书号自费出版,没有经过专家学者的审查,质量得不到保证。这个冠冕堂皇的理论蛊惑了一大帮学院派空头理论家,他们甚至建议中国作协在入户时要严格把关,如果光有书没有杂志发表文章的人就不能加入。
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于郑渊洁、韩寒、江南这些人有什么意义,有市场的作家根本不在乎发表,你发表了还会影响他书的销售。
那么我们回头说发表,谁都知道,各个省市的纯文学刊物如果没有有关部门文化经费的扶持,一天都支持不下去,很多刊物的编辑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刚愎自用,有这样的编辑把关,许多思想活跃、写法新颖的作者就被无情挡在大门外。上世纪30年代有本书叫《文坛登龙术》,我看今天这本书要换个写法,怎样搞定纯文学刊物编辑。
上行下效,那些出版无望的作家诗人功夫在诗外,到处拉关系找编辑,甚至有些文学机构不仅默许作者的这种行为,还拨出大量费用为本地作者发表寻找阵地,搞什么名刊名编游说会,定期定点,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长期化、制度化。你不去拉关系找编辑,你就不用在文学圈混了。有些名刊名编就公开在作协入会问题上和学院派一唱一和,甚至直接声明没有在某刊某刊和某刊还有某刊发表过作品的就不能怎么怎么又如何如何云云,这不暗示人家去找他们勾兑啊。
其实,写作应该是极其个人的事情,只有在苏联时期,写作者组织化才严重起来,江湖上喜欢掐架的都知道,真正有本事的是单练,那些滥竽充数的才好打群架,人多势众啊,人多声音都大一些。如果因为无法找到发表的地方而不能加入作协,我看这个作协不入也罢。
就本人了解的,有些到处发表的,并不见得文学水平如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其游走沟通能力绝对是一流的。
有一个现象好像可以说明什么,以前,影视剧的改编基本上来源于文学杂志发表的作品,现在,应该大部分是取材于网络作品了。
不是我不看长篇小说,其实我更不看中篇小说短篇小说,那些在杂志上发表的作品都可疑,至少比网络小说可疑,谁知道怎么出笼的?除非有十分良好的口碑,我再去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