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为《东方企业家》7月刊封面报道“弱者王石”的未刊对话原始材料,由我本人采访。
他会配合我们做鬼脸,但从来不会超过两秒钟,导致摄影师很难捕捉它的神情。
他摆出衣服慢慢脱光,随风抛出的姿势,满沙滩都笑成一片,但也会一个箭步,爆发力极强地杀到镜头前,搞得摄影师都后退一步。
他总是警惕地说不讲隐私,但决定讲一个时,该“隐私”大家早就听到过。
他否认喜欢雷霆震怒,但曾经他的外号叫“王老虎”,办公室里三天一次大硝烟,两天一次小硝烟,最严重的时候,员工有双腿和声音都发抖的现象。
他说敬佩周恩来和诸葛亮式人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每个人的做事方式都不一样。郁亮的语言风格,的确更像宰相。务实、简洁、清晰、谦恭。诸如:执行董事长的话要过夜;不透支,不储蓄;董事长负责未确定的事,我负责已经确定了的事。
他否认像万历皇帝一样被文官集团束缚,他的确曾撰文探讨企业“皇帝”现象,题目叫《市场精神将取代帝王思想》。他很社科地分析,中国有两千多年的专制历史,上层是君主专制,基层是家族本位,族长就是一个局部的皇帝,几乎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种“帝王基因”不变,企业家自然就成为企业内部的皇帝,颛顼自大,热衷权术,而且乐此不疲。
他分析起“捐款门”的对错、道歉,总说王石是王石,董事长是董事长,显得很豁达、理智。但他也认为,“这个世界充满不确定,不确定到荒诞”,这略露挫折。当他说“宁可被暴民打死也不会出国”,这显得激愤。
他逻辑思维非常强,道理都被他层层包圆,说得滴水不透。虽然显得想得透,但会不会略显看不开?就连感叹一句“暂时还不能退休,还得赚钱”,马上都要补一句“当然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还要去公益”。生怕人家会说他专顾享乐似的。
妻子被卷入“抄底”事件时,他很刚烈地说,不会拿一生“清誉”赌博。但这样会不会为“清誉”所累?我用错一词“求名”,赶紧纠正。但王夫子不干,哗啦啦地给上了一课,打都打不断,把道理层层包圆说一遍,核心意思是:从理念来说,“求名”不是求所谓流芳百世的“名”,而是有尊严的生活。从具体来说,求这个名干嘛,博鳌我都好多年没去,我为什么要到重庆去演讲求名。
他表示80后挑战他的权威很正常,是规律。此话不像违心,他曾经写过文章赞美80后,里面还牛皮哄哄地回忆起万科创业初期,他老王身兼多职的青葱岁月。
他否认自己是知识分子,或有知识分子情结,强调自己是企业家,但时不时暴露老愤青本色,忧心时局,并称实在憋不住了,该说还得说。
他很开放地谈论社会,但发现谈得太多时,会不由分说地谈到万科上来,给大家好好上课。同时,知识分子仿佛是他警惕的一个词。至少他不喜欢别人给他这个标签。这是个危险的标签?
他说起读书电影来,眉飞色舞,眼睛睁得圆大,每个字都透着狡黠而快乐的笑容,还喜欢设置悬念。这个时候他终于不是个哲学家,而是个有趣的故事大王。
他经常写出独立文章,爆个性语言,但过完瘾后,基本都会被秘书或媒体部门收回。采访时他说出一个成语兔死狐悲,媒体部门也要收回。
他喜欢“吹牛”,给别人讲道理,但非常警惕别人会给他“设圈套”。
他喜欢巴顿和肯尼迪,形象也像个将军或枭雄,但底下用过很多知识分子,并且热衷舞文弄墨,他说其中的单小海有点像他,双面性格。同时他还喜欢于连,但他对自己是否忧郁不予置评。
2004年,他做出自己和万科都无故事的判断,等到2008世间人事大变,突然领悟卡夫卡所言荒谬、不确定。但他熟读古今中外历史哲学书籍,按照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多少故事在轮回啊;
他是一个典型现代企业家,却惦记看望褚时健、牟其中。
很多信息告知人们,他的公司和他很阳光,可却像置身无边的酱缸。
两个小时不可能认识他,那就不妨听他“吹吹牛”。
记者:最近我看到一篇你写许宗衡的博客,为什么写他呢?
王石:怎么说呢?最近亚洲很大的一件政治事件是韩国前总统卢武铉自杀,我感觉挺无奈的。他草根出身,当初上台就是为了打破黑金政治,对从前带有军政府痕迹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但最后自己也陷入进去了。他的遗书多少有点欲哭无泪。他把这一切归结为命,但显然从他的人生轨迹来讲是不太相信命的。
记者:是啊,流泪的韩国。这种宿命论可能跟东方文明也有点关系。
王石:很难讲是因为韩国人的性格。实际上他身处的就是韩国那么个权力结构,最后就消极抗争。这里面也有演变,权钱交易,换句话说,就是他家属被人抓住了把柄嘛。他的廉洁形象、理想主义全破灭了。回到咱们这里,那我收到关于xxx事件的短信,好像也牵扯到家属。联想到这些年其他几个人的同类事情,联想到卢武铉,就思考亚洲文化、亚洲裙带文化。
记者:就是你说的“家族资本主义”。你似乎在承担公共知识分子的思考?
王石:不是。因为我经常和政府官员打交道。我就思考他们的生存。别说卢武铉总统,你说他们的权力有多大?可明面收入又有多少?把子女送出国读书要多少钱?现在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后代一切都可以愿意做,一切都可以牺牲。高薪未必养廉,但是如果没有高薪,掌握那么大权力,就很容易出问题。所以我思考的落脚点在这上面,就是干部体制或者更深的东西。但一想,这话说不得,大家又要说你王石这么想有问题,他们钱还少啊?那下岗工人呢?农民工呢?我又会惹麻烦。
记者:你经常会发出点声音。
王石:我现在不发了。但憋得太难受,该说还得说。不然也太明哲保身了。
记者:这和企业家的形象不太一样。
王石:你觉得企业家不应该有社会责任吗?现在这个社会很卑鄙的就是大家什么都不敢说。
记者:有意思。黑纸上滴墨没问题,白纸上滴墨好比破贞节。潘石屹他们的形象在公众那一直有争议,所以多说几句也没事,别人一直把你当楷模,结果一句话没说好……
记者:我没说自己是楷模,大家要这么说我没办法。我个人觉得没有可比性,你这样比没有任何意义。万科影响力很大,万科的形象在那。你不能说你不在乎,因为你是个公众人物。公众人物不是你个人的魅力,而是你作为公司董事长的魅力,你是不是董事长是不一样的。你说克林顿有没有魅力?当然有魅力,但他是总统,还是前总统,这不一样。我非常清醒,我现在是有魅力的,因为我是万科董事长。如果我是前万科董事长那是不一样的。既然人家很在乎你万科董事长说了什么,当然你也要在乎。就不要说跟其他人比什么,没有任何意义。
记者:我个人感觉,你一只手致力于打造现代化企业。这一层,你是强者;但另一只手却必须苦苦和江湖、体制打交道,把这个大宇宙搞好,回头才能呵护现代企业的小宇宙。这一层,你似乎依然是强者。但饶是如此,你一句话没说好,引起公众争议,进而权力都可能来找麻烦。所以,归根结底,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你是:弱者王石。
王石:我同意你对这种现象的感觉。但这就是一个现实,绝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我就是弱者。这是个现实,不确定到荒诞。看上去你很强,突然一下子你就很虚弱。但何止是我啊!不仅仅是我啊。因为你刚才的话题提出了几个很有意思的概念,刚才你说的权力指的是什么?
记者:政府公权。
王石:那我告诉你,广义来讲政府是一种权力,媒体是一种权力,企业是一种权力,网络是一种权力,年龄也是一种权力。
记者:你的意思是讲80后?
王石:当然80后也是一种权力。权力都有两面性。因为我是个公众人物,大家看到你说的这一点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的社会不可思议的东西多了,他就是荒诞,简单来说就是个不确定。
记者:你非常幸运,因为你非常苛刻地打造现代化企业,打造这个小宇宙,当可能出现“一言毁邦”的麻烦时,结果它救了你。我听说“捐款门”事件后,有声音说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说这种话,查查他有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就查了几个月,一点事情也没有。
王石:我就告诉你,那时还有造谣说万科遇到困难要倒闭了,有关方面查查发现是造谣,结果严惩。
记者:我曾经问过你,你说不喜欢胡雪岩,因为他是官商。可我一直在思考一个事情。他是红顶商人,你是股份制,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仿佛终极命运都有一点相似,那就是这种不可捉摸、不可确定性。我浅薄的感觉,中国行进到现在,企业家似乎依然走不出几种人的命运,沈万山、胡雪岩,还有就是杜月笙。
王石:这不仅仅是企业。真正无常的不是企业,不是其他,是这个时代。
记者:据说“捐款门”后,你考虑辞职的可能,有个因素是公司80后对你的看法。这你会有古怪的感觉吗?
王石:怎么古怪?
记者:你51年出生的,58岁,可能放在几十年前,58岁是个家长,权威不可能被80后这种后辈所左右。
王石:我没有。万科的发展过程中,我没有扮演一个家长的角色。
记者:你觉得年轻人挑战你的权威也很正常吗?
王石:它不是正常不正常,它是个规律。
记者:你女儿和公司80后的看法一样吗?
王石:当然是一样的。但我不能多说,这是我家里的事情。
记者:感觉最糟糕的时候,你还听《安魂曲》吗?
王石:听,不仅是那个时候,现在也听,很喜欢。
记者:并不是说那段时间很痛苦,需要在宗教中得到抚慰?
王石:那不存在。
记者:这个时候想过自己的老妈妈吗?听说你受你母亲的影响很大?
王石:我没有想过。你这老爱挖掘人性。但这个真没有。那时是处于一种焦虑和困难的时期,但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难,那么复杂。
记者:那老妈妈给过您什么建议吗?好像她一直把你扔出去,什么都不要诉苦,就是要解决问题。
王石:我没有这样说,童年时只能说他们顾不上我,但是他们潜移默化地在影响我。
记者: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会给你什么建议吗?或者你需要她的建议吗?
王石:我没有觉得需要向她求助。
记者:反正就是说我儿子管他30岁、60岁、70岁,他自己搞定。
王石:你诱导我跟我父母的关系,我不回答你。
记者:没有没有。我看《道路与梦想》里面说,你妈妈让你带着自己妹妹坐火车去外婆家,搁现在可能会被拐卖儿童啊。
王石:时代不一样啊,那时安全的多。
记者:下了火车走在路上可能有豺狼吧?
王石:不可能。
记者:你们之间好像有点岳母和岳飞之间那种很严厉的“岳母刺字”式关系呢?
王石:你怎么非常喜欢谈我母亲呢?
记者:你有这么刚强的母亲,我有点好奇心。
王石:非得要讲,讲点隐私吧。我登珠峰期间,中央电视台到郑州采访她,他们当时问担心不担心你儿子,她说不担心,我相信我儿子一定可以登上珠峰。我太太非常担心我,我女儿就打电话给她,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相信爸爸一定能登顶成功。虽然我女儿和她奶奶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但是他们的反应惊人一致。
记者:听说你夸起自己女儿来,有时也像董事长一样夸人,板起脸孔来夸。
王石:不可能。有个事是什么呢?她参加一个服装设计比赛,我捧场去了。发现其他参赛者都有服装公司、后勤人员、宣传人员帮着服务,我女儿就她和同学两个人,拎着两个蛇皮袋,装上他们的服装,好像一共是3000块钱。我第一个感觉很辛酸,那些参赛者都是强大的公司品牌阵容、后援支撑着,至少都是十几万块钱、几十万块钱。结果二十几项奖她们一项没得上。比赛完了,拎着两个大蛇皮袋收拾收拾走了。吃饭的时候她们两个谈笑风生,没受任何影响,我感到很高兴。她非常自立。
记者:我感觉你是挺傲气、挺高傲的一个人。
王石:当然。
记者:发生去年的事情,就算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但必须因为各种原因低头,你不觉得这别扭吗?
王石:不。那是因为你所处的身份决定的。作为个人言论、价值取向你觉得没有错误,但作为一个董事长,你那样一个时机,那样一个表态,造成那样一个负面影响,那是错误的。再有什么叫骄傲,骄傲有两种,一种是盲目的骄傲,就是让你感到这个人是高傲自大而不自量力,还有一种骄傲是我非常在乎我的名声,我非常在乎我的尊严,我为尊严而生活着。但如果我的举止,即使我辞职,都不会避免一个很悲惨的命运时,我会骄傲地去面对,这就叫骄傲。而不是说我是个骄傲、高傲的人,怎么能承认错误。
记者:你是一个爱名的人吗?
王石:我当然爱名。
记者: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不爱名。
王石:我不爱名我爱什么呢?我利早都放弃的。
记者:你曾经好像有感慨,无论宿命论还是正常来说,名利不可双收,最多得一样。
王石:这个是针对中国来讲的。西方价值观来讲,首先你是首富、合法的首富,这就是名。就是以财富多少论英雄,比尔·盖茨是世界首富,所以大家都知道,其次才是他的微软。你比如说甲骨文的老总,他也很有钱啊,谁知道他?因为他没有比尔·盖茨有名。中国的名和西方的名不一样。中国来讲,儒家的说法,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不在乎我得了多少,我在乎你是不是比我多得了,我宁可咱们都穷,也不能你富了。所以我觉得邓小平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非常难得。但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并不等于先富起来的这些人没有危险,那危险其实大了。你会发现很有意思的现象,经常某个人默默无闻,一上胡润财富榜,不到一年咣当就下去了。
所以在中国来讲,要想名利双收,不是没可能,但风险非常大。那我这个又不愿意委曲求全,所以我选择一样。再一个来讲我不是不爱钱,正因为我觉得我的能力,我不用去攒钱。我只要企业做得很好,企业很赚钱,我就靠我的工资,靠我挣来的奖金我也能过得很好,我干嘛为了财富,为了未来,为了我的后代,成为财富的奴隶。因为你生活,就要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记者:你经过那么艰难地不要委曲求全,选择一样,但发生这么些事情,等于也使你名声受损。
王石:生活不可能随心所欲,我们不能走极端,极端的不委曲求全,那你不可能成为社会人,那你只有进神经病院了。
记者:褚时健出狱后你去看过他,种果树啊,你跟他交流些什么东西呢?
王石:主要是有兔死狐悲吧。同类嘛,无论是对是错,都是闯荡出来干了一番事业,包括牟其中啊,唐万新啊。不出事的时候不是一个行业的人,大家都是会上见面,平时很少见。能干时惺惺相惜,出事时兔死狐悲,出于一种关心,他们那时也需要一种理解,或者需要一种同情。
记者:你跟他聊一些什么?
王石:当然是聊我对他的敬重。
记者:也会涉及到时代或者体制吗?
王石:我想就这个话题摊开,但没展开他就一句带过。
记者:他不想谈?
王石:他也不是不想谈,他就是很坦然的。因为他的经历比较坎坷。他在这上面是犯了错误,触犯了刑法。我觉得也有时代的局限性,当时他就一句话,他说改革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从他身上,真的就体验到了什么叫企业家,什么叫真正的企业家。成则王侯败则贼,你看现在谁还在夸奖牟其中呢,曾经他到各省都是书记省长出来接见。但他啷当入狱了谁还肯定他呢,但是我去看了他。褚时健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不是他说这句话,而是他一句话淡淡带过之后,他兴致勃勃地告诉你六年之后,这里将是什么情景。
记者:为什么?
王石:那我心里就算啊,他六年之后多大了,他那时候已经70多了,那样的话他就快80了。他这个年纪我在干什么?甚至六年后我在干什么?当然我不是预计我会出什么事,但肯定那时我已经退休了,我可能会在一个岛上,但我又不想完全隔离,这个岛上会有直升机,我完全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了。褚先生是保外就医啊,但他在荒山野岭承包了2000亩果林做冰糖橙, 3000棵一户承包到农户,搞扶贫项目。他完全是把他企业家、创业家的管理能力引用到这里来,环保生态,沼气池,引水灌溉。这给我震动太大了,他的心态太好了。我就想我是什么心态。因为我也有过挫折,我也曾经设想有可能去劳改农场。
记者:我知道。
王石:如果我到农场去,我一定成为农场的牢头,我能干我到哪都能干,我只是那样一个情结。而他完全是我还要对社会作贡献,我还要怎么样来创造优良品种,在商品上下工夫,我感到这才是真正的企业家,我才想到了我佩服的一位伟人的格言,就是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不是他顶峰的时候,而是从顶峰跌落低谷之后的反弹力。巴顿将军说的。我眼前这位中国企业家,当然有他的苦衷,有他的委曲,但是他在坦然地面对。
记者:牟其中先生你再见过他吗?
王石:见过啊。
记者:你们就没办法聊太多东西吧?
王石:当然可以聊,现在他在正常的服刑,探视都是很正常的。现在管理已经很人性化。
记者:那他对你去看他吃惊吗?
王石:他不吃惊,他见的世面多了。
记者:你是新一代的枭雄,他是老一代的。
王石:谁是新一代的?我们都是80年代的。第一我和他是同代的,第二我也不是枭雄。怎么在你的印象中我是枭雄呢?当然我觉得你这是带点褒义的,但我不是枭雄。
记者:那你们之间聊天会有一些感慨吗?
王石:因为牵扯到隐私就不好说了,就是说,对同类,新疆的唐万新啊、武汉的兰世立啊,我非常想见他们。
记者:你想过当牟其中先生出来以后,请他做个顾问或者什么的?
王石:没有。
记者:万科是公司,跟你个人是两码事。你觉得他能充当你人生的兄长或导师吗?他年纪应该比你大吧?
王石:我跟牟其中不是这样的关系。经营上我不需要找导师。
记者:生活、人生更不需要了?
王石:你不要叫我来谈这个问题。刚才已经讲得非常细了,惺惺相惜,兔死狐悲嘛,就是这样的关系,就是很尊重对方。
记者:我想跟你交流,回到“何止一人”啊。
王石:谁都是一样的,你看他越强势他一定会有越弱的一面。刚才讲了,你要说权力,网络也是一种权力,你看政府一直限制,他不是一种权力你限制它干什么呢?包括弱势也是一个权力。
记者:弱势也是一个权力?沉默的大多数?
王石:你看弱势表现出来的这种抗争,为什么上边会有一个庞大的信访制度?为什么一方面有信访制度,一方面你看很多单位一到什么节假日,绝对不允许你们去,你处理不好要掉乌纱帽。我这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说。
记者:你提出“降价论”后,据说有的地方政府就不太待见你,这个时候你想过努力摆平吗?或者感觉很艰难?
王石:我觉得真正的压力来自于我们的产品,因为我们这两年发展得太快了,太快了就容易有一些质量的瑕疵。房价上涨时消费者倒能容忍,要下跌了钱又不能补回去,那就找瑕疵啊,对不对?我们软肋不在于政府对我们有看法,不在于同行给你穿小鞋,不在于媒体操纵,我们的软肋就在于质量。当然,那段时间我们做了消费者有过激语言、甚至肢体冲突的准备,但没做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政府派人过去的准备。你们不要忽略要点,总想问你怎么处理和政府的关系呢?怎么处理和同行的关系?怎么处理和媒体的关系呢?这些我们当然要去面对,但更主要的不是这些。现在市场转好了,我认为给万科的只有这次机会。这回再增长就会是很大规模的增长,如果你质量再出现瑕疵,这个品牌就垮了。
记者:你讲过最警惕类似于老牛那种事情?
王石:对。
记者:所以当老牛的秘书找你要声援,你拒绝了?
王石:这个事情我们不说了,我们不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
记者:万科大连董事长单小海曾经深深地影响了我。我一直在寻找他。
王石:是吗?他中山大学的啊,你们同学吗?
记者:不是。我1997年大学刚毕业,既失恋,也没有工作,无比痛苦。
王石:我理解了,失恋确实很痛苦。
记者:我就买了一本《天涯》杂志,突然看到单小海写的一篇文章,叫《卡夫卡的道路》,他讲述自己的痛苦经历,从阅读卡夫卡中找解脱。我就想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人啊。
王石:卡夫卡,存在主义、偶然性、荒诞性。这个年轻人喜欢。卡夫卡啊、萨特啊,很多年轻人就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时髦。他们不知道实际上现实生活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记者:像他这么敏感的知识分子也做领导了。他现在还有知识分子那种多愁善感的毛病吗?
王石:他有点像我,双重性格,叫变脸。川西变脸,哗一下就变了,哗一下就变了。
记者:你对他的工作满意吗?
王石:现在做得很好。
记者:那说明他终于从一个臭知识分子成功转型成一个很好的商人?怎么会找这些知识分子来呢?
王石:我没找他们,是他们到万科的。
记者:我来万科最深的有两个印象,一个无微不至的管家,一个像特务一样盘问的敬业公关。就有人跟我讲,你要理解,老王喜欢放炮,乱说话,管理层得管着。
王石:我现在很内疚,因为现在不是我担心他们做不好,是他们担心我说错话。
记者:你说你喜欢黄仁宇,黄仁宇写万历皇帝,被一帮文官搞得不能动弹。你有没有万历皇帝的感觉?
王石:我没有。
记者:完全没有?
王石:没有。完全不一样。股东会上,辞去总经理时,我都说我不恋栈。
记者:我们在海滩拍你时,你会跟我们开心地做鬼脸,但你任何一个鬼脸永远不会超过两秒钟,这是否是另一个王石,威严不可侵犯?
王石:那当然,我要一直对你们做鬼脸,我就是演员了。我和你们不是很熟。我当然有放松的一面。你说你也有这个,我当然有这个。但要老笑,我不就是个成功的演员吗?
记者:你不喜欢受别人控制。
王石:当然。我有很让人家感到距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这个我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不是因为我当了董事长。
记者:你当孩子王,伤人家树,偷人家瓜的时候?
王石:对,我一直是这样。可能是受母亲影响,母亲一直很严厉,无形中我这个脸谱可能已经定型了,我不知道。好像你这个人就是不太尽人情。这不是什么高傲。但很多人以为,你以前不是这样,现在当董事长了,了不起了,就这样,这个没办法。
记者:我在这里可以跟你胡言乱语,但听说你们公司的高层就算郁亮,跟你汇报都很恭敬、很害怕的样子?我去过万科新总部他的办公室,跟你的一样大,但向你汇报很恭敬。
王石:你问他们啊。这个我就不好评价了。可能是你的错觉。
记者:有人告诉我,你问老王问题要小心点,别乱来。
王石: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记者:有人说你管理或者性格很像薄熙来。
王石:差别太大了。薄熙来是政府人士,我的意见经常被下面否定,我不知道这个是怕我呢,还是不怕我,政府里这种情况可能还是少。
记者:虽然部下可能经常否定你,但关键时候你是不是还可以像毛泽东那样来一下子雷霆震怒?
王石:我心脏受不了啊。再说雷霆震怒得有针对性啊,都什么年代了,光雷霆震怒哪有用?
记者:你喜欢两个人,一个是巴顿,一个是肯尼迪。
王石:我当然喜欢巴顿,但我最欣赏的是他那句话。
记者:肯尼迪是一个花花公子。
王石:我们上小学那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古巴导弹危机中肯尼迪的决策,苏联导弹撤回去了。就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这种强硬。第二个来讲就是……
记者:他跟梦露的关系?
王石:我没有说我喜欢他私生活的问题。我喜欢他一句话:不要问这个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能为这个国家能做什么。
记者:那我就想问了,一方面你这种将军的感觉,另外一方面你又用单小海这种忧郁型的知识分子,包括你自己也喜欢于连,这个人有点顾影自怜的感觉,你内心世界是不是也有很忧郁的一面?
王石:我没有。
记者:其实这个并不可怕。周恩来都有,据说他去世前听越剧《黛玉葬花》。
王石:不存在可不可怕,你觉得有,那是你分析的事情,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我说我没有这种感觉。
记者:你没有否定。
王石:我也没有肯定,你们就是抓那句话。说王老师他也承认自己有这样。你们媒体有时候也是断章取义。毫无疑问我很佩服周恩来,他是属于诸葛亮型的,他是现代的名宰相,诸葛亮是历史上的名宰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能我做不到,每个人行事方式不一样,但我非常敬佩。你不要再问像不像于连这样的问题啊。
记者:最后是个问题,你可以一句话回答。听说遵道镇有老百姓说你是善人?
王石:我没听说过。
记者:“捐款门”如果不是因为万科,你会道歉吗?
王石:我不知道,因为我是在万科。
记者:你觉得中国人虚伪吗?
王石:中国人虚伪,作为一个整体来讲虚伪,生活在虚伪当中。说一套做一套的。
记者:我的观点是,个别老百姓说是善人不等于就是,很多人说是恶人也不等于就是。
王石:我不予置评。
记者:有人说你是真君子也是真小人,你认同吗?
王石: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角度,我没法回答你。
记者:有人说你既是现代企业家,也是厚黑中国的老江湖,这个你怎么看?
王石:我是现代企业家。
记者:你的内刊里,我看很多都是和官方打交道的新闻,但你好像并没有玩转它?
王石:这问题我不适合回答,包括你前面那几个问题,我觉得你就设了个圈套。
记者:你身在何处?
王石:我身在十七英里。
记者:你走向何方?
王石:咱们一起吃饭去啊。
记者:如果放在20世纪50年代前,你觉得最有可能成为哪类人?是四大家族、杜月笙、职业革命家还是野战军司令员等等。
王石:都不是。
记者:如果你要自写墓志铭怎么写?
王石:墓志铭怎么写?我没有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可能做不到,但敬重。我发觉你很多话都设了圈套。
记者:没有的,我们会严谨地写。我们这些小年轻,玩不过你这样的老狐狸,您老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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