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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打死七个 发表于 2008-08-20 13:20 | | 星期三(Wedne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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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花人远,天涯亦远。 此博客自此关闭,请访问新博客:异地书......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8-01 13:54 | | 星期五(Fri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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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安坐在文学史和排行榜里 表情严肃,面容模糊 在革命者的火炉旁裹紧黑袍,像一只只乌鸦 但发出喜鹊的叫声 大师们热衷于留长指甲、互吐唾沫 开研讨会和街头朗诵以及 向评论家和读者翻白眼 领袖的眼屎则是他们眼中的黄金 在灾时和凶年,他们也饱含热泪 一往情深地歌颂大地和人民 在失意时,隐居、饮酒、写田园诗 与朝中要臣往来书信 大师们也喝酒、骂娘、玩弄女人 在丑闻和轶事的马匹上风流倜傥、风度翩翩 他们的痛苦不是偏头痛和腰肌劳损 “而是对一个时代的苦难的承担。” 在和平之年,大师们的伤疤是荣耀的勋章 而死于非命的和自绝于人民的 则是灵魂纯洁无比的圣徒 大师毕竟是大师。在他们呕掉青春期的抒情长诗后 出入马戏团和圣殿。频繁变换身份和头衔 并在适当的时候远离政治和弄臣 鲜花来之不拒,大众则是避之不及的毒药。但 他们是历史良心、时代精神和人民代表 以及唠唠不休的幽灵 他们死去却并不腐烂,他们倒下,阴影还在延续 在延续,日益浓重...... 他们是光但并不发亮,他们是盐但不咸 他们是河水但不流动 他们是课本里的亡灵,教室里的挂像 广场上的雕塑和历史的灰尘 在长夜里,大师们的诗句胫骨依然强健 如同蜈蚣一样沾染着肮脏的血和墨迹 爬满我的身体和脸孔 ......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7-30 12:46 | | 星期三(Wedne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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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人手攒一把钥匙 梦里的锁落在水里 梦里的孤儿提来一袋白骨 梦里的流水满溢无边 浮起祖屋 暗夜里十指并拢 暗夜里身体如同炊烟 暗夜里这一片瓦片不能敲响 暗夜里这一片瓦片站着归鸟 我需要再次练习 写诗不需要象征 我需要再次练习 怀乡不需要望远......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7-16 23:40 | | 星期三(Wedne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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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铺平大地与天空的 乱石与飞鸟 不顾首尾 复而西东 你在言别时刻饮下粗粝的酒水 酩酊大醉 言少意多 在陈旧的时光里 我们打磨往事 直到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在这个晦明不定的夏日颈后弥漫 依楼而望的白衣少年 将美好的言辞摁进白色壁墙 看它发芽 在湿润的春天 我们碧绿的面孔 映照出怎样惨淡的景象—— 被击颤的青春肉体发出铮鸣 我们写下往事流水 忠告与戏言 如影随形的幸福日子 那个男人温润如玉 一生如同干净的流水 ......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7-16 00:14 | | 星期三(Wedne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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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阴晴不定,晦暗不明。云朵自由舒卷,任意西东。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折之,乐亦在其中矣。朋友远离,临行涕零,不知所言。忧而忘机,清心寡欲,不知身处何处。 往事俱已矣,回忆徒增伤感。昔日的少年情怀已不复再。我在不断退隐的背后,言辞已多,再说无益。 夏日生机勃勃,绿叶舒展。行云急雨,忽而天明。窗明几净,微风徐来,手握书卷,俯研奥义,仰观浮云,亦觉舒畅。午后困倦,夏风自南窗入,窗帘微动,坦腹而卧,以消酷暑。对酒当歌,与友促膝,也是平生一大乐事。 歌诗已忘,烟酒不离。面对变故,安之若素。我已回想不起往日慷慨激言的场景,青春已远,念之伤神。随意书写,亦当藉以笑谈。惟志不可忘。身处王城,风景秀美,权作修身养性之便。时日不多,应当珍惜。故人远走,爱人回乡,梦里不知身是客。时而伫立路口,不知所往。行而忘止,言而忘词。此番景象,无人会意。  ......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6-15 02:39 | | 星期日(Su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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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要回到前朝[1]的书卷中去。我要回到后摇[2]深邃幽静的穴洞里去。泛黄的线装书和墨黛色[3]的雨水。我要打点行囊,在一个多雨的季节,摇舟向江南去。移舟泊烟渚,画船听雨眠。我要在雨后看看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在梦里,我的前身是个不第士子或不遇之人[4]。在青灯之下饱蘸浓墨写下孤寂的诗篇。 而一切都在云山雾罩中。看着天山的云朵自由舒卷。我要将此生遗忘。过多的牵冷使我身心俱疲。让那些续写家谱的人继续续写,让那些高歌的猛士继续高歌。我想我已厌倦了。在那个波诡云谲的黄昏,我看着信念的墙垣渐渐坍塌,我靠着一些古老的汉字倚墙而坐。梦里黑色的汉字犹如翻飞的鸟群和黑色的火焰围绕着我起舞。我想起某个午后的一个深冷的预言。那筑起我心灵樊围的汉字给我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庇身之所[5]。 而这一切是静,是慢,是木,是讷,是无言。柳堆生烟的堤岸,水阔云底的孤舟。移舟别过的亡友。我此生终将铭记的赠贺和应酬之诗。我已忘却了具体的年代和面容。扬花乱芦的津口和渡头[6]。 2.细密的针脚和骨骼,铁路将这个城市的面孔缝补,如同皮革[7]。蜿蜒或者笔直。孩子手中的拉链,吱吱作响,童年的笑容如同被雨水浸泡的墙体剥落。而那些死去的人,皮肤里搀杂着灰白的石灰。我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刑事案卷[8]里堕于云雾和幻想。拙劣的作案手法和因恐惧而坦白的供词填充一个个罪名。等那些罪名饱胀圆润如同少妇的孕体时,人们会听见正义的宣判和悔过以及内泣。夜晚因那些罪名而趋于漫长和邪恶。时光变得冗长灰白而难以忍受。鲜花堆积的时光机场因流血事件而导致多架航班延误和停飞[9]。生命的陀螺即将停止旋转。而此番景象,无人会意。 光滑如水的铁轨旁是锈迹斑斑的铁轨[10]。我在那些废置的铁轨上用褐色的石头写下钟爱的诗行。“此时花朵生锈,而明日,明日永无尽头。”[11]这些诗句在稍候雨水的冲洗下渐趋模糊,直到和那些锈迹融为一体。我所写下的诗句的命运也不过于此。我听见火车呼啸而过而裹挟的风声。红色列车,摇摇晃晃。悲伤弥漫从黄昏到黄昏,呓语播撒从黑夜到黑夜。我听见鸽子飞行的声响,我听见多汁的门帘[12]轻轻卷起。那急促的撞击和摩擦使铁轨下的火星四溅。强烈的震动使我身体的木板门上铰链的螺丝纷纷四落。我想匍匐于这广袤无边的大地和黑夜,将我的骨骼连接到你的骨骼,延续到远方[13]。 3.继续维持那种虚情假意吧,继续延续那天真无邪的爱情故事吧,直到所有的人都将厌倦的枯萎花朵别在哀悼的胸前[14]。所有孤寂和艰难的夜晚,我的泪水四处漫溢。我将那些不同寻常的哀婉和伤感继续抒写,直至哀伤诗篇的完成[15]。我想起那个满天风雨下西楼的黄昏,疾驰的云朵如同衣衫褴褛的逃亡者掠过我的瞳孔。而我,如同瞽者,满目无依地行走在前朝某年兵荒马乱的人群里,不知西东[16]。 你们称之为傲慢的东西,我称之为流水。你们称之为永恒的东西,我称之为行云。[17] 注释: [1]前朝:具体朝代不清楚,疑为中国历史上的某个朝代。据作者生前与我所言,他最向往的朝代是盛唐。而在《内心之死》中有此一句:“民国某年的雨水。”在此前朝疑为民国。 [2]后摇:即Post Rock,与传统摇滚乐有所区别。后摇滚音乐着力于纯粹声响和音色远甚于对旋律和歌曲结构的沉迷,其大部分作品倾向于器乐,即使作品中有人声出现,也仅仅是作为整体音乐效果的一种附属。此种音乐富含情绪性和幻想性。作者曾说过他一直有在音乐中写作的习惯。而这种习惯使作者的文字带有一种断裂的,无逻辑的和随意的幻想性。 [3]墨黛色的雨水,汉语中并无此说法。一指墨水。在《黑色雨水,蚂蚁爬满我的屋顶》中,作者曾将雨水比作黑色的蚂蚁,可见其对雨季的恐惧和内心的绝望。 [4]作者一生命途多舛,怀才不遇。因作此语。 [5]据作者的一位好友说,作者曾在自己的屋子的墙壁上写满汉字,在其患抑郁症后,整日对着墙壁高声诵读。 [6]亡友非死去的朋友,在作者看来,那些将他出卖和遗忘的朋友都称之为亡友。 [7]1993年5月至7月,作者曾在桂林市叠彩区人民检察院实习。在其《实习日志》的23页,有这样一段:“下午公安局送来关于陈铎交通肇始一案的补充侦查案卷,在其案卷的后页附有被害人的死亡照片。被害人头颅从脑顶至左耳被密集的针线缝补,如同皮革。”而铁路是指那段经过芦笛路距检察院约一里远的铁路。 [8]在作者的《实习日志》里,每天的翻阅案卷的工作对作者的震惊颇大。在第56页的结语里,作者写道:“每天各种罪恶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发生。在它秀丽的躯体里隐藏着多少罪恶,真相胜过一切对罪恶的假想和想像。” [9]此句可能指作者对那些因犯罪而终其一生都在监狱里服刑的罪犯的同情。他们的生命如同被延误的飞机,永久地停留在被延误的时刻。 [10]锈迹斑斑的铁轨是指一条被废置不用的铁轨。 [11]在作者的《九月十四行》里有此诗句。 [12]“多汁的门帘”一意象见《黑暗房间内的一只苹果》,涵义晦涩难解。 [13]作者在此表迹了其对死亡的愿望。 [14]作者一生在情场失意,他将那种看似完美的爱情归咎于虚情假意的维持。 [15]此诗篇指作者一直想完成的哀诗。可惜手稿已遗失。 [16]作者对自己命运的盲目和无奈,如同瞽者。 [17]流水与行云,皆无定所,漂泊是他们的命运。在此也喻示着作者的人生态度。 ......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5-28 19:59 | | 星期三(Wedne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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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浸蚀石头的马眼。 那个男人扔掉石锤和铁凿。来了就走。 天空俯下身来。湖水倾斜,你的苦难在瞬间倒灌。 在两点二十八分。你急促的马蹄轻叩午后之门。 我深爱你的苦难。满身的伤痕和绝望的眼。 在雨夜驮来灾难的消息。你在我的窗前低首。回望。 我看见白色的雨披裹着瘦弱的孩子。黑色的蝴蝶停落在你的肩头。 我在黑色的信纸上写下你的名字。你听得见的,那微弱的气息。 皮肤下流动的悲伤。川流不息。 你跑过满目疮痍的土地。我的泪水比今夜的雨水多。 比往日的哀愁的盐分多。我的慌乱之马。 它跑过多灾多难的土地,它见过多灾多难的人民。 告诉我。怎样才能止住痛哭,怎样抚慰你的苦痛。 怎样扭弯歪向受难的时针,握住受伤的马蹄。今夜不息的雨水。 淹没广袤无边的大地。淹没广袤无比的黑夜。 我的慌乱之马啊,它跑过多灾多难的土地。 它见过多灾多难的人民。  ......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5-24 17:31 | | 星期六(Satur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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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白惨惨地照着,整个上午我都听见身体里有种液体晃动的声音。我想起昨晚那个潮湿多梦的夜晚。很久以来,我已对季节的更替和路上的恍惚的眼神不再敏感。当南方微微拂过脸庞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夏季的来临。我站在72路公交站牌旁,视线绕过那些等车的人的身体落在对面蓝色的报刊亭上。太阳微斜着,我抬头看了看太阳,低下头来。我的头发已很长了。一阵风吹过来,我感觉自己的影子像一株孱弱的植物一样晃了晃。我要穿过熙攘的人群去马路对面买一份《参考消息》。 我走过马路时听见后面公车停站的声音。人们像鱼一样从后门上游下来,再从前门游上去。我想我闻见了一种潮湿的气息,大海的气息。鱼腥味慢慢涌过来,沿着我的鼻子拾阶而上。汽车从我身边静静滑过,留下难闻的汽油味。春天已经远处了。路边指头油绿繁盛的树叶轻轻搓着手指细细碎语。打着阳伞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我闻见一种干燥的沙土微弱气味。我看着她们盈盈走远才慢慢回过头来。我走到报刊亭旁。我要一份《参考消息》,我说。里面那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慢慢从一张红色的纸片上抬起头来。差两个数字,他说,差两个数字。要是这两个数字不差的话就好了,三等奖,有5000元呢。我望着他身上洗的发白的汗衫和他手上破旧的蒲扇说,我要一份《参考消息》。参考消息已经没了,卖完了,南国早报还有,你要不要。我说我只要《参考消息》。老人翻了翻报纸说,没了,真的没了。我有些怅然若失,我不知该怎样说下去。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买的,每天这个时候都还有好多的。老人坐在里面像株苍老瘦削枝干盘桓的盆景,那么矮。他说,你还不知道吧,A国政变了。大事情,报纸卖的快。你去别处看看兴许还有的。也不一定,早卖光了。A国,我想起那个太平洋上的岛屿国家。我转过身,街上人来车往,如同往日。 我沿着人行道往南走,看见前边树荫下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女人,她安静贤淑的姿态和身上洁白的连衣裙使我联想起洁白素雅的百合花。我望着她走去,她在看一份报纸。从好远处我就看见了是《参考消息》。那个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我,站了起来说,我等你很久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每天都在这个时候买报纸。我走上前去,看着她直到她羞羞地低下头。你看人的眼光总是直勾勾的也不晓得打弯弯。你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我怔住了,望了望马路对面等车的焦虑的人们说,对不起,我认识你吗?她似乎早料到我会说这一句,没有生气。她拿着我的手坐下来,说,没买到报纸吧。她将手里卷成卷的报纸递给我。她的手那么凉,像青花瓷瓶。 她挨着我坐下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娜塔莎啊。不,我说,娜塔莎是一个俄罗斯女人的名字,你不是俄罗斯人。我就是娜塔莎,她轻轻地笑。不过叫我喀秋莎或者伊卡洛娃也可以,你还是叫我娜塔莎吧,瓦西里同志。不,女士,娜塔莎,你肯定认错人了。我不是瓦西里,我也不认识你,娜塔莎。我叫李小建,我一直叫这个名字。不,我知道,她说,你是李小建,但你也是瓦西里,你还是伊凡诺维奇,安德烈,你还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名字,叫安德雅耶可夫斯基。这个名字太长了,所以你很少用的,不是吗?这些我都知道的。我是娜塔莎啊。不,我站起身,我看着她仰头望着我的目光,闪烁着点点泪光。瓦西里,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终于抑制不住痛苦起来,她双手捧面哭的不知所以。路上好多人向我望来,有的停下了脚步。我有些难堪。我说,你怎么啦,我没伤害到你吧。不,瓦西里,你完全变了,你不认识我了,你变的那么陌生了,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无谓地纠缠下去。我想这个女人不是精神病就是俄罗斯小说看多了。我想是这样的。她还在哭泣,像被雨水打湿的花瓣一样瘫在木椅上。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说。我说,娜塔莎,别哭了。你肯定忘了一些事情或者是记忆某方面出了问题了。你看,我不是瓦西里,我是李小建。我掏出身份证给她看,看,我是李小建,我没骗你。 我随着娜塔莎走到江边,她说,瓦西里,你看见江对面那群鸽子了吗?恩,我看见了,它们在风中飞翔,像硕大的花瓣一样。我说,娜塔莎,你的肩上老是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她绕着你的身体飞来飞去。不,不要惊动她,她会听见的。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我,每当我心情悲伤或寂寞时,她都会飞来伏在我的肩上安慰我。每年春天当冰雪消融的时候,大地重吐生机,四处弥漫芬芳的花香。我和你沿着湿润的长满青草的河岸散步,谈着我们的未来和理想,那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瓦西里,你说你要去做一个军人,去打败侵略者,保卫我们的伟大的祖国。那时你多年轻啊,我们都一样年轻。我们谈着美好的遥不可及的明天和近得可以触摸的幸福。后来你真的去当兵了,我则留在一家农场做了个挤牛奶的活。你肯定不记得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彼此通信,诉说思念和爱恋之情。你在信里面痛斥侵略者的暴行,你的信里总是充满血和泪的控诉,在信的最后,你总是说希望有一天能为祖国的解放事业和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你总不忘记那一句“再见,娜塔莎。爱你的瓦西里。” 后来呢,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我就再也没收到你的回信。我写信去军队问你的下落,他们答复说你已经牺牲了。我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总是在梦里梦见里,我梦见我坐在某个陌生的城市里的一处长椅上,看着一份报纸,你迎面向我走来。我认出了你,我喊你的名字,可你不认识我,你说你不认识我,你说你叫李小建。天啊,瓦西里,你已忘了过去的事了,你似乎失去了以往的一切记忆。你已经不记得我了,瓦西里,不是吗?不,我想你会回想起过往的一切的。 我望着长逝的流水,眺望着时间的消逝。过往的岁月在我的记忆中一片空白。我每天夜里不断重复着相似的梦境。千里沃野的西伯利亚平原。连绵至天际的白桦林。一个女孩在我的梦境里的每个角落像撒麦子一样撒满金色的笑声。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密集的机群。黑色的火焰。鲜血涂满墓碑和泪水。那个女人在不停地喊瓦西里、瓦西里、瓦西里。我已经近三十了,每天还像株植物似的没心没肺地生长。幻想的瘟疫肆虐在空旷的夜里。随着免疫力的减退和年龄的增加,我对现实中的一切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我发现我的记忆力在不断衰退。我已想不起十年前的事。过往的事件没有人再向我重新提起。我寡居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没有人知道我像只影子一样出没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巷落。我在写一部叫《缀梦集》的书,类似于六朝的志怪小说和宋人的笔记。每个夜里都有不同的人来我的梦里造访,向我叙说他们离奇的故事。而对于那些鬼魂和幽灵的诉求,我告诉他们我对此无能无力。他们就带着叹息离开。实在的现实仿佛成了虚弱的影子在我的幻想的身躯下躲躲闪闪。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保持着读书、听音乐和写作的习惯;前两者是我幻想的资源和食粮,后者是我的幻想的延续。长久的隔世状态使我的身体变的虚幻,我感觉自己在慢慢脱离身体,我听见身体里有水晃动的声音。我从不担心有一天我会像一阵烟一样随风飘去。我想我的幻想的终结也应该是这样。但比这要优雅,要美。现实开始变的虚幻,而我所幻想的在不断显示出现出真身的迹象。 我想起有一天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过往的人群和远处的群山,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向我款款走来,她微笑着对我说你好,这是一个叫娜塔莎的女人托我转交给你的。她递给我一本蓝色的软皮笔记本,她说,这是他的爱人瓦西里的手记,而她说你就是那个瓦西里。然后,她转过一道假山就消失在人群里了。《关于一个失忆人的手记》是一本未署名的手稿。作者在手稿上写满关于他失忆之前身世的种种回想和猜测。他在其中提到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他振振有词地说那不著作里面的娜塔莎其实是他的爱人的原型。而种种回忆和猜想都似乎合乎逻辑但又矛盾百出。我在上面找到关于他所作出的猜想最可靠的一点。这就是作者从未失忆。而这部手记在虚构了所有事实和假象后以这样一句作为它的结尾:告诉娜塔莎,我乘仙鹤去了。 读完这部手稿时,天色已近黄昏。我从遥远的回忆中走来,听见远处有人在抬着头向天空大声欢呼。我抬起头循眼望去,一只白色的白鹤优雅地飞过人们的头顶,我看见上面坐着一个穿白袍的人,他似乎听见人们的呼唤,向我看了一眼。金色的夕阳镀在白色的白鹤身上。那巨大的翅膀掀动着金色的空气。我看见了我坐在白鹤身上,一身白衣,纯洁无比。我感到身体开始变的无比轻盈。我听见坐在白鹤的我向我喊,告诉娜塔莎,我乘白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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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5-10 22:55 | | 星期六(Satur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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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娜塔莎,或是玛莲娜,也许叫你喀秋莎也可以,还是叫你娜塔莎吧。告诉所有那些深爱瓦西里的人,瓦西里光荣地牺牲在一次反击法西斯的战役中。他是为营救战友而牺牲的。我们都为此悲痛不已.....当然,娜塔莎,瓦西里在临死之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他在回忆过往的爱情中死去的。幸福的回忆使他忘记了身上的创痛。娜塔莎,你是瓦西里所深爱的姑娘。人民也许会遗忘一座城市的陷落,但绝不会遗忘你们凄美动人的爱情。 2.青,我想这是你的名字。每当我念起这个字,我的眼前就会浮现一片碧绿的草地,深邃的湖水,挂着露珠的草尖以及蒙着水珠的柠檬。我无法忘记过往的岁月,那时我们穿着白衬衫在风中骑着单车,摇摇晃晃地。风把我们的笑声吹的很远很远。我想从远处望去,人们一定以为我们是两只贴着地面低飞的鸽子。我们应该是鸽子,天空多蓝啊,像酒一样。青,我现在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两岁半的女儿。我很爱她,也很爱我的妻子。在某个黄昏的街上,在熙攘的人群中,我会偶尔想起你,仅仅是想起。就是这样。 3.南方的雨季。那些白色的鸟儿在清亮的雨水中低徊,它们飞过交错的电线落在黑色的瓦片上。我的视线在雨水中渐渐模糊。我走下年久失修的木楼梯,望着潮湿阴黑的楼道恍恍惚惚。我想我也许走错了房间,或者是时间在某个点交叉了,我走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面。我的情人和另一个男人相依而眠,他们的身体像冰冷的竹笋一样脆嫩。花瓣样的棉被遮住了他们的上身。我听见桌面上钟的滴答声,如同屋檐上的水一样下落所发出的清脆的声响。在这个春天,腐烂的雨季,我听见水的声音,它们从屋顶的瓦片一直流到我的耳畔。比春天更缓慢,比琴声更悠远,比青花瓷瓶更干净,比吸满雨水的花瓣更饱满。我想我该拿走我的小提琴,它像一只张着红翅膀的鸟一样伏在阴影里,躲在窗帘的后面。我拿起她走出门外,下楼,走在街上。清脆的雨水打湿了我的鞋子和衣衫。我站在街上四处张望,所有的门都禁闭着。人们还在睡梦中。我无处可去。我想她再也不需要我的音乐了,不需要我的诗歌和琴声了。这些东西太脆弱了,连自己都无法自御。我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我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天还没亮,我循着街向前走,拐过一个街口就是一座桥。江水从桥底下流过,打着旋涡。我想我应该将琴声拉进水里,拉给那些鱼儿听,拉给那些水草听,拉给那些水鬼听,拉给那些躲在水底下的痴情少女听——她们总是在这个雨季从桥上像一只鸟一样栽下来。四周这么寂静。白色的雨水打在红色的琴面上。 4.我的孩子才一个月大,她的母亲才生下她就死了。 我在贴满报纸的房间里烧煤,煎鸡蛋,喝开水。我将我的孩子养在一个玻璃瓶里。玻璃瓶刚刚好,能容纳他的身体。他红色的身体像血水一样泡在玻璃瓶里,脸孔碧绿。像一只绿色蜥蜴一样的皮肤。这是雨季,绵绵不断的细雨阻断了我外出的步伐。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都是雨。这已是第九天了,我没天靠仅有的一块粗面包和一壶开水度日。送奶工已有三天没在门前出现了。我老是听见装满牛奶的白色奶瓶撞击的沉闷的声音,像白色的雨水一样。我打开门,走到门外。没有奶瓶。我取走门口信箱里的当日晚报和一些信件走到屋内。叹口气,坐下来,用一种无意义的阅读打发无聊的时光。我的孩子他很饿,在玻璃瓶里哭了起来,像碎玻璃揉皱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走上前取了一块中心有孔的木板盖在哭声上面。刺耳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但仍听到嗡嗡的声音,像蜜蜂一样。我略过报纸上那些时事政治和体育新闻,翻到广告版。上面果然登了我招聘孩子妈妈的广告: 诚娉婴儿妈妈 兹急需一名哺乳期的成年母亲以喂养我一个月大死了母亲的孩子。待遇从优,价格面议。电话:13152583981。地址:桂林市七星区罐坛街34号 我拆开了一些信件,除了一些关于某个名人的身世之迷研讨会的邀请函和水电费催缴的通知单外,意外地发现了一封信。信是一个女人寄来的,从清秀的字迹可以判断出她是在悲泣的状态下写的。不足百余字的信纸上的字迹很是模糊,那种叫飞鹰牌的碳素墨水在湿漉漉的纸上显出它们的原有状态。女人说她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孩子在十天前死了。他的丈夫突然在某个夜里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也许他是离我而去了。”她这样写到。她提出了她的想法,将身体里的奶水献给一个急需母乳的孩子。她的叙述很犹豫,从不断划去的字迹中可以看出她内心的矛盾。她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答应来喂养我的孩子。在信的最后,她提出在左岸咖啡厅与我见面,时间是四月十七晚八点整。 第二天晚上我在左岸咖啡厅干等到十一点还是没人出现。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我靠着窗口望着外面的漓江,浑浊的江水在雨里翻腾。我的脑海中浮现一片轻纱似的白雾。我在焦灼的等待中渐变愤怒不已。我认为这是某个心怀恶意的人在拿一个可怜的男人开玩笑。这是一种可耻的作弄。我的孩子还在家里,他的脸孔愈来愈显得碧绿异常,像一棵盆景一样茂盛。 我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十二点了。雨还没停。屋里寂静得似乎能听见那些木制桌椅抽枝发芽的声音。我打开灯,白色的玻璃瓶还立在桌子的中央。四周围满了我的专业书籍。像城墙一样围着玻璃瓶——我怕玻璃瓶会不慎掉下来——里面是我的孩子。孩子似乎睡的很熟,我闻到了奶香味。是母乳的香味。不错,孩子的嘴角有未干的奶迹。我对此感到迷惑不解。 5.娜塔砂,我的臆想,我的虚构,我的谎言。我不该在你面前谎话连篇,不应该在事实中搀杂过多的虚构的水分,不应该在神秘莫测的传闻里添油加醋,更不应该闭门造车,生造瞎编。这不符合我的职业精神。娜塔莎,我不是瓦西里,不是伊凡诺维奇,不是安德烈,不是尼柯夫,不是查斯莫烈夫斯基,这些都不是。所有的名字都是一个面具,我躲在面具后面肆意虚构了我身世,我的出身和背景以及受教育程度。我还隐瞒了我的婚恋史,我的职业和学历。娜塔莎,我愧对你的爱情,在你纯洁而不顾一切的爱情面前我感到无地自容。请相信我,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症。我的家在叶尼塞河的东岸,那里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那里盛产狐狸、田鼠和豹子,同样盛产冰雪和隐士。我的家族在某个雪夜遭沙皇的骑兵的追杀而逃到此地。在那个雪夜后,我的祖先开始有意无意地隐瞒自己的身世,他们在不断的遮掩中闪烁其词。虽然在事实不断被揭示后出于一种本能地意识,他们总是对他人的指摘矢口否认......哦,娜塔莎,对不起,我又一次欺骗了你,我又一次可耻地虚构了我的历史。要说出真相?天,我已忘记什么是真相了。丛丛叠叠虚构的冰层覆盖在事实的地表让我误以为我脚下的土地就是我先人所走过的土地。

Photo By Zhou yong ......
李小建 发表于 2008-05-03 05:06 | | 星期六(Satur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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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梦里闹钟的笑声和语言的芳香 那年春天,静静和我做着类似于猜谜的游戏。她那充满诗意而又玄奥的话语对我来说如同于一个个隐秘而精巧的迷宫。我在那种不着边际的漫谈中满头雾水。我不得不小心地打断她的叙述而加以求证,在我猜出与之相隔甚远的愿意时她总是不置可否。更多的时候,她沉浸在一种自得的冥想状态之中。她用光洁的胳膊撑着下巴陷入沉思的姿势妙不可言,令我想起了在夕阳下静默不语的青花瓷瓶。交流的困难以及对结局模棱两可的不确定性困扰着我。我想猜出她所说出的话语背后隐含的真实涵义,可这被反复证明是完全徒劳的。她的语言如同诗一样美,含混而晦涩。 我记得那年春天的雨水出奇的多。尽管在多雨的南方,人们还是对整月绵绵不断的细雨而感到迷惑不解。夜里我躺在床上,即使在梦里我都能听见窗外那些青绿色的树木在暗夜里拼命吮吸雨水的声音。我想这可能是对雨水过度敏感而出现的幻听。而由于久治不愈的盗汗,我从梦中惊醒后如同被捞上岸的鱼一样浑身透湿。多雨的南方,潮湿的空气容易使人陷入一种忧郁的回忆。我在夜里难以抑制地回想起我的故乡,那个美丽的江北小城。无法止息的雨水和乡愁使我出现一种时光停滞的幻觉。多梦的夜晚如同被雨水浸泡的土地,隔年的种子以奇形怪状的模样长出梦的嫩芽来。在那些能挤出水的梦里我总能听到静静的笑声。那种声音犹如上紧发条的钟一样笑得难以自持。每天早晨我都在这种类似于闹铃的笑声中惊醒。我想努力回忆起梦的景象以及缘由,可这是徒劳的。我试图将梦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梦境也最终归于失败。那些梦如同被炸裂的玻璃碎片一样在那种类似于闹钟的笑声中被震得四零八落。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回忆起那个春天持续四十多天的雨水以及在雨水里疯狂滋长的恐慌和惊异。我曾在研读《梦的解析》后对我的梦提出一种质疑:静静的笑声不应该是那样的。静静的笑是那种抿嘴轻笑或宛尔。像静静那样似乎永远笼罩在一种神秘梦幻光晕下的女孩子的笑声应该是轻柔的,湿润的,而不是干涩的,尖利的。那种笑声如果真的以闹钟来比喻的话,不是秒针的急促与时针的缓慢,而是分针的从容与优雅。 多雨的天气使我内生烦闷。我开始变的善怒、敏感而多疑。静静如同诗一样的语言和每夜重复的梦境如同交错尖利的锯齿,时光在锯齿下吐翻出陈旧的锯末,在雨水里沤烂。我开始将静静所说的每一句话写下来,慢慢拆解,重组,如同将一堆撕开的素净硕大的花瓣重新拼出花朵的样子。这种过程伴随着一种隐秘的愉悦,那逐渐隐藏在语言底层的意义慢慢浮现如同花香逐渐弥漫开来,知道漂浮在我所身处的屋子的每个角落。那种气味随着意义的逐渐浮现而不断变化,一开始是一种雾的湿气,既而是玫瑰花、牛奶、蜂蜜和木头的香气,最后是如同婴儿身上的特殊的奶香味令我迷恋不已。 二. 《语言形象诗学》 而对于如何将花和身体以及其他的气味隐藏在语言里是我不得其解的秘密。这似乎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手艺。我曾在某本语言论著里读到如下一段: “语言本身充满迷惑性。人们交谈时,语言会像无形的蚂蚁一样从各自的口中爬到对方的心底,交流从而达成。”而对于交流的困难,作者这样解释到: “出现交流的困难的情况时,那是因为蚂蚁迷路了。”这种近乎玄想气质的描述似乎有失于精确的论证。但听起来很有趣。当我翻到这本名为《语言形象诗学》的第209页时,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作者这样写到: “在中国南方某地一个叫诗村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能将各种气味隐藏于语言里,因此他们谈情说爱时花香弥漫,吵架时散发出的气味则臭不可闻。这是一种难以习得的技艺,或者说根本就是一种遗传基因。在别的任何地方从未出现有人能熟练地掌握此种记忆。技艺习得的难点在于如何找到语言的内核并将气味包裹于内核里面。还因为这要求每个找到语言内核的人首先必须是个诗人。由于这项记忆的无用和困难,习得此技艺的人越来越少,濒于灭绝。”最后,作者无比辛酸地写道: “诗人的灭绝最终会使语言灭绝。”当初我读到最后这句时曾嘲笑过作者天方夜谭式的玄想和故作惊人之语的一本正经的口气。我简单地浏览了一下书的出版年份和作者的姓名以及简介。出于后面故事情节的需要,我公布一下此书的有关信息,有兴趣者可以找来一读。 书出版于一九三一年,由南水市人民出版社出版,印数似乎极少:1000本。而这本煌煌万言专著的作者是我国著名语言学家梁天教授。此人据称能会拉丁语、希腊语、英语、法语、俄语等数十种语言,曾在南水大学任教十年,在教书之余足迹遍布祖国各地研究各种方言和整理各种民间传说。这本著作看来是后人整理的遗著,因为在此简介中有这样一句:梁天教授于一九二三年失踪于南方某省的一个偏僻山区。 三. 和静静谈起诗歌语言 我和静静结识于某个朋友的聚会,这个朋友的具体名字我已忘记了。在众多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中间我显得格格不入。我将那种在众人陶然于诗酒的迷醉状态中的矜持解释为自我的拘谨和才华的不足。我无法融入那种陷入自我陶醉的氛围中,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保持着惊人的清醒和必要的谦虚。在大家推杯换盏之际,静静像一朵云一样飘了进来。我像这是那种微醺状态下出现的幻觉。静静那天穿着一身素雅的碎花白底裙子安静地坐在我们身旁。我的朋友向我们介绍了静静。说静静是个才女,写的一手好诗。具体细节我忘记了,我记住了她的名字,静静。 在后来的几次聚会上我们都相谈甚欢。我隐瞒了自己诸多不良嗜好和懒散的生活作风。她似乎并不在意我说的一切,这些都无关紧要的。我省略了诸多细节,因为这些也是无关紧要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擅长写爱情。这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最致命的短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我曾和静静在一起具体讨论过关于诗歌语言的问题。在某个黄昏的夕照中我和她谈起诗歌的隐喻。我向她谈起隐喻是诗歌语言的普遍原则之一。经验、语言、世界均是由隐喻过程构成,因此,发现一个隐喻必然是对存在的一种发现和揭示。我说:“隐喻不是对这个世界的遮蔽,而恰恰是发现。能在毫无关系之物中稍作调整就是它物的一个隐喻。”这句话是一个美国诗人说的。静静似乎更看重语言以及语言的纯粹性。她对语言的纯粹性以及音乐性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我则对语言的表意的可能性提出怀疑,我向她提到一本叫《语言形象诗学》的著作。 “你知道语言的内核在哪里吗?如何将气味隐藏在语言的内核里,而且懂得如何将气味在适当时候释放出来吗?” “语言会有内核吗?我想恰当适合的语言能生造一种意境。气味能隐藏在意境中,但不能隐藏在语言中。” “在《语言形象诗学》中作者曾提到南方某个叫诗村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可以将气味隐藏在语言之中。” “你不能将一本语言专著当成一本小说来读。将气味隐藏在语言之中听起来似乎是痴人说梦。” “我想会有那么一个地方的。” “那只存在于虚构之中。” “我也是这样想的。” 四. 他将此次寻找语言的过程称为一次奔丧 我来到一个叫江城的地方。 在城外我见到一个白眉老人和一条狗。我向他询问了进城的去路以及其他的细节问题。老人的热情令我大感欣慰。他在空中用双手比画了近十分钟后,用手指南。 “就在南方。你由此向南,穿过一片森林,渡过一条河流向前看见乱石堆满广场的地方就是江城。”他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地图模样,用十个“个”字表示森林,两条弯曲的的线想必就是代表河流。 他站起身来,“天已擦黑了,今晚在此安宿,明早动身也不迟。” 我望着西边快沉没的太阳,想了想,“也好。” 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老人寡居的房子。低矮的红砖房子外面挂满削平的木板,上面似乎写着一些诗句。我走到近处的一块前,歪歪斜斜的黑色草书犹如一群四下翻飞的黑鸟: 风啊风,你真威猛 你吹倒了我的篱笆 吹翻了我的屋顶 吹落了我的眼泪 吹黑了夜的面容 老人站在我身后,说,“见笑了。” “没有,诗写的很好,让我想起了杜甫。” 我和他进了屋。屋内的光线很暗。借着剩余的夕照,我看清了里面的摆设。屋内堆满了写满诗篇的木板、空酒瓶和一个旧塑料模特的头,浓艳的红唇泛出冷冷的光泽。他似乎注意到我停留在那个塑料模特红唇上面的目光。 “那是一个画家留给我的。” 塑料的面容和唯一的女性气息,尽管是塑料的。年龄的衰退和寡居的生活埋葬了所有青春的热情。 “你为何去江城?”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示意我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我坐了下来。 “我是一个学者,我听说过……” “一个古老的传说。” “是的。出于一种对未知的好奇和背负着丰富本民族语言的使命,我来此地。”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在此接待过不得志的诗人、鲜花贩子、诡辩士、预言家、巫士、失语症患者以及被语言压住舌根的语言学家。他们虚伪的纯洁的愿望和油滑的言辞很难使我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在我之前,很多人来过这里?” “是的。一本《幻象》著作的出版后,民间就充斥着种种关于诗村的或真或假的传说。在众多专家学者不断以讹传讹和辟谣的过程中,那本著作中所描述的诗村如同迷雾笼罩的河岸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那种在未知的基础上的凿凿确言的述说使真相本身显得更加神秘。”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沉没了,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老人点了一枝蜡烛,从里间拿来了一些酒菜招呼我,“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将就。” “您太客气了。” 我们就着一点简陋的酒菜继续谈话。夏日里的蚊虫在我们头顶上来回盘旋。我和老人拍蚊子的声音构成一种奇妙的节奏,这种节奏和我们谈话的速度保持惊人的一致。每个蚊子的尸体成了我们断断续续的间隔符号。 “不瞒你说,我就是从诗村来的,更准确的说,我是被诗村放逐于此。” 我对这种说法表示惊讶。老人似乎满意于我这种惊讶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诗村诗歌语言鉴定委员会一致认定我所写的口语化诗歌破坏了他们传统诗歌语言的纯洁性和高贵性,消解了他们的传承和竭力维护的诗性。为了免于我对于语言的破坏和以示对我的惩罚,他们将我流放于此。” “他们斩断了语言的能指和所指,沉浸在高蹈的斩断现实之境的欢愉里。他们以将飞行中的苍蝇用手指弹进对方的嘴里为赏心乐事,他们所处的现实污秽不堪,他们口中的诗篇却纯洁得惊人。” “我听说诗村的人能将气味隐藏于语言之中,确有此事吗?”我向他问道。 “确有此事。”他无比坚定地说道,“其实不是能将所有的气味隐藏于语言中的。这么说吧,诗村的人都有各自的职业,这一点和世界其他地方毫无二致,所不同的是那里的每个人都是诗人。他们能将自己所从事的职业的气味隐藏于诗中。诗村的村民都知道如何将一种气味隐藏于自己的诗句之中。有人隐藏玫瑰,有人隐藏牛奶,有人隐藏蜂蜜。” …… “比如说,我就是个木匠。我能将木头被劈开那一刹那所散发出的清香保留到我的诗里。所有读到我的诗的人闻到那种气味都会知道诗的作者是个木匠。” 在后来的谈话中,他向我提起做木工与写诗之间的关系。 “在锯木头的过程中能感受音节的节奏。在刨木板中能学会将语言中多余累赘的部分剃去,使语言变得简练、平滑而凝练。在劈柴时能感受语言的重量和速度。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做木活和写诗同样是劳动,最普通的劳动。” 在我的意识如同快要沉没的木舟一样进入睡眠状态时,他提到了他所撰写的寓言,白色的寓言。 当晚,我的梦里出现无数四下翻飞的黑鸟。一种木头的气味在他们翅膀的扇动下四处弥漫,汉字则以欢快的节奏乱舞,像围着火堆歌舞的先人。 翌日清晨,当我醒来,逼仄的房间内空无一人。我来到屋外,老人正在晨光底下将一块木板刨平。我想对他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 “我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老人没有应声。他还在继续刨木板,哧哧地响,花色的皮从他的铁刨中不断冒出。 我转身向南走了。身后想起老人那浑厚的声音。 “莫要迷失于象征的森林,莫要顿足于幻象的迷雾,莫要倾舟于隐喻的河流。莫要在充满悖论的夜晚失去内心的平衡,指责无辜的月亮与路人,更不要望着满月而黯然神伤。莫要窥视他人隐秘,莫要堆火于潮湿的沼泽之地。莫要应答身后的纤弱的唤名之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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