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日家里的报纸上,连篇登载银行杀人案的消息,黄昏回家,在电梯里就一眼瞥见头版头条嫌犯的模拟画像,和昨日公布的又不一样,几乎判若两人。
悬赏20万,倾全城600多万人口,找不出一个人。
就算画像模拟得再逼真,这个嫌犯他就是在街头和我们擦肩而过了,我也认不出,发现不了,办公室同事说。我觉得她说得有理,人海茫茫,大家都是行色匆匆,各担心事,谁会有闲暇去琢磨一张脸?再说了,这个嫌犯屡次杀人而逍遥法外,该是具备相当智商的人物,他又怎会不经伪装就出现街头呢?也许他就是那个踩着残疾人车一晃而过的老头呢。
我觉得奇怪的是,他在长沙呆了这么久,住在哪里,难道没人见过?举城是他的画像和视频,那些曾跟他住在一起的人,就没人认出来么?合理的解释是,那个画像根本不像他,或者他一直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或者就是周边县市的山区,消息闭塞、人迹罕至之所。
又或者他此刻住在情妇家中,开着空调看电视,看新闻里自己的画像,大声嘲笑着警察的忙忙碌碌……想着,真是不寒而栗。这些人的下场其实最终都是一样。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情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伤害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来满足自己一夕之贪欲?是真的生活已经把他们逼迫到了这一步,还是刑法当中真有天生犯罪人一说?
2、
报纸上连篇报道的,除了这个,还有哥本哈根会议。大国之间就全球气温升高,节能减排,利益分配上争吵不休。正当他们互相推委指责之时,北极熊已经等不及来年春天哈得逊河口冰层的融化,为了过冬积攒能量,无处觅食的它们开始吞噬自己的幼仔,一只成年北极熊爸爸血腥地叼着他孩子的骨架,无辜地望着镜头,不远处,是他们原本赖以捕捉海豹的浮冰,如今,那些浮冰已经薄薄一层,无法承受他们笨拙的身体,饥饿的北极熊即将死去2/3,这是科学家的论断,非危言耸听。
可怜的,不只是北极熊,南太平洋一系列的群岛国家,大多数低海拔,随着全球温室效应,极地和高山冰川相继融化,海平面逐渐升高,他们的命运亦将和北极熊一样。
没见图瓦卢举国已经开始弃车步行,为家园哭泣,向着全球发出他们声嘶力竭然而微弱的呐喊?
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榨干了地球,地球进而开始毁灭人类……可怕的电影《2012》,我一直想去看,却缺乏勇气,担心看了就会失去生活的信心。
哥本哈根的会议在持续召开,矛盾的焦点就在于发展和生存之间,这是一个多么简单不过的问题啊——如果不能继续生存,发展得再快又有何益?
3、
下午,终于在医院见到了我惦记了很长时间的友人。她在乡下疼得九死一生,家人无计可施,连夜又把她送回长沙,医院用大量杜冷丁给她止痛。
我和另一个要好的姐妹在医院门口就开始手拉着手鼓劲,因为她说她害怕,说她是头一次去看一个癌症晚期的濒死病人。其实我也害怕,但是我对她说:“别怕。”因为我心里更多的是悲伤和担忧,就把害怕抛到一边了。
上帝啊,你可知道,在病房门口我看见了什么?这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
一个衰老、憔悴的女人坐在床上,捧着头连声哀叫:“疼啊,疼死了,妈妈呀——”,两个老年妇人一边一个抓住她的手,捧着她的头,不断地按摩,按摩……
这,就是我那可怜的友人!
我轻轻叫了她一声,喉咙一刹那间就哽住了,为了不让她看见,我悄悄转身把眼泪擦掉,好半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转身面对她:一头长发已经剃得很短,秀美的脸庞颧骨惊人地高耸起来,太阳穴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灰败,生命的气息所剩无几,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更黑,更深,无神地,无力地,无助地望向我们。
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在她身旁坐下,捧住她的头,接替她年老的母亲,轻轻地帮她按摩起来,我想她是不认得我了,她不断闹着要回家,要出院,我把她当孩子,哄着她要听话,要乖,要打针,我捧着她的头,轻拍她的背,恨不得自己能给她一股力量,让她战胜疼痛。可是没用,无论我多么抚摩,她还是痛苦不堪,我深深叹息,一种无能为力的颓然袭击着我的心。于是,我只好不断地跟她说话,夸她是多么美丽,我们是多么喜欢和想念着她,盼望她早日回去上班。
她终于开始清醒,叫出我的名字,叫出我同伴的名字,她开始和我们说话,虽然口齿不清,但是,努力辨认,还是可以听懂一些。她神情疲惫,一副随时就要闭上眼睛睡去的样子,可疼痛折磨得她无法入睡。她说了很多,因为说话,她心情好起来,到后来居然忘记了疼痛。我们喂她吃了5、6个饺子,一小杯水,期间想给她下巴垫个口罩,可她不让——她不让,那是一种属于生命的尊严使得她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只好拿着餐巾纸,不断给她擦拭掉流到下巴上的汤汁。
她活跃起来,不断抬眼看我,像个孩子一样,她说:
“我想活下去。”
我抓住她的手,说:“一定会,这么好的人,上帝怎么忍心不保护你。”
她又喃喃道:“我还想活下去。”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听见同行的姐妹在一旁说:“你要有信心,你要战胜自己。你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她无神的双眼里突然就有了一丝光。
我抚摩着她枯枝一般的双手,轻声道:“你吃苦了,我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吃苦了,可你还得坚强。”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突然清晰地说:“如果我可以重新活一次,我一定更珍惜生命,珍惜友情。”我哽咽道:“亲爱的,这些你不是都拥有了吗?”她心满意足地闭了闭眼睛,点头道,是的,我都有。
我们陪了她一个中午,连午饭都没吃,到下午要上班不得不离去时,心里万般不忍。她说,你们来了,我心情就好了,我在挣扎,你们来了,我就不疼了。你们多来看看我,好吗?可她看到我们一直不忍离去,又替我们担心起来,怕我们上班迟到,推着要我们快走。
就这样,陪伴了她几个小时,我们不得不离开。她的陪护追出门来,说,医生说她目前的状况很危险,随时就会死亡。
我茫然望向天空,那里,是上主所在的方向吧,除了无声地祈祷,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连这祷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我只能请求上帝,让她在最后的时刻,不要这么痛苦,让她安宁一点,舒服一点吧!我主多么慈悲,爱着大地,爱着这大地上的芸芸众生,主啊,愿您的慈爱的光辉照耀她,减轻她的罪孽,减轻她的苦与痛。
此刻,想起下午她面目全非的脸,微微温暖的长满癌细胞的头颅,瘦干的手,我悲不能禁——难道,不日之后,这些,都要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即便如此,她在这弥留之际说得最多的依旧是对生命最原始的渴望:“我还想活下去。”
4、
走在街道上,一个中午没吃饭的我们,饥肠辘辘,奇怪的是我们都毫无食欲,看着满街的人来车往,感叹万千。地球上每天都有新的生命降临、旧的生命离去,谁也不知道明天来临的是谁,离去的又是谁。
多么庆幸,多么值得感恩,昨天,我们活着;今天,我们依旧活着,明天,还会活下去。能活着,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